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是應好友滕宗諒之邀而寫的一篇文章。它的開篇,就道出了寫作這篇文章的緣由:“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逼渲械摹半泳┲喪匕土昕ぁ保褪钱敃r轟動朝野的一樁公案。
滕宗諒字子京,與范仲淹是同榜進士,既是范仲淹的好友,也是與范仲淹一同駐守邊關、抵御西夏的同僚。范仲淹為環慶路都部署兼慶州(今甘肅慶陽)知州,滕宗諒為涇州(今甘肅涇川)知州。慶歷二年(1042年)秋,西夏李元昊興兵進犯涇原,北宋涇原路副使葛懷敏率軍抗擊,結果在定川兵敗身亡。西夏大軍逼近涇州,“諸郡震恐”。此時涇州城中兵微將寡,但滕宗諒沉著應對,他召集數千農民穿上士兵的衣服上城防守,并招募勇敢之士打探敵情,并告知周邊州郡做好防守準備。為了安定人心、鼓舞士氣,滕宗諒又大設牛酒,犒勞士卒,并對定川之戰中的陣亡將士舉行隆重的追悼儀式,并優厚撫恤他們的家屬。當然,這樣做也花費了不少錢,據說共動用了16萬貫的公款。此時,范仲淹又親率環慶路的軍隊前來支援,西夏軍隊見勢不妙,被迫撤退。
不久,范仲淹被宋仁宗召回朝廷,出任樞密副使,后又任參知政事。范仲淹便推薦滕宗諒接替自己,擔任了慶州知州。同時,朝廷委派鄭戩出任陜西四路都總管兼經略、安撫、招討使,駐守涇州,允許其便宜行事。鄭戩素以行事果敢、不懼權貴而著稱。他到任后,便向朝廷舉報滕宗諒挪用公款之事,要求嚴厲追查;監察御史梁堅也就此事對滕宗諒進行彈劾。宋仁宗得知后,“天威震怒”,立即委派太常博士燕度前往邠州(今陜西彬縣)查辦此案。燕度又發現了滕宗諒用這筆錢籠絡犒賞當地的少數民族頭領,以及夾帶著饋贈自己的親朋好友等事實。滕宗諒見勢不妙,擔心更多的人會因此受到牽連,干脆一把火將賬本燒毀。
這樣一來,等于是銷毀罪證,不打自招,坐實了自己的罪行。燕度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將相關人員抓到邠州監獄,嚴刑拷問。在歐陽修給朝廷的奏折中,記述了當時的情景:“近來傳聞燕度勘鞫滕宗諒事,枝蔓勾追,直使盡邠州諸縣枷杻,所行拷掠,皆是無罪之人,囚系滿獄!
朝廷中的一些人借此案大做文章,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標是借此打擊滕宗諒的同僚及好友范仲淹等人。對此,范仲淹也非常清楚,所以上書一一列舉事實,為滕宗諒辯白。在他后來替滕宗諒寫的《天章閣待制滕公墓志銘》中,也專門就此事作了說明:“御史梁堅奏劾君用度不節,至本路費庫錢十六萬緡。及遣中使檢察,乃君受署之始,諸部屬羌之長千余人皆來謁見,悉遺勞之,其費僅三千緡,蓋故事也!敝G官歐陽修更是指責燕度等“無故意外侵陵,乃是輕慢朝廷,舞弄文法。每見前后險薄小人,多為此態,得一刑獄,勘鞫踴躍,以為奇貨,務為深刻之事,以邀強干之名,自謂陷人若多,則進身必速,所以廣張聲勢,肆意羅織”。直言燕度是“節外生事”,并說:“朝廷本為臺官上言滕宗諒用錢過多,未明虛實,遂差燕度勘鞫,不期如此作事,搖動人心。若不早止絕,則恐(李)元昊因此邊上動搖、將臣憂恐解體之際,突出兵馬,誰肯為朝廷用命向前?”
宋仁宗正重用范仲淹等,也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便聽從了范仲淹的建議,對滕宗諒從輕發落,僅對他降一級,改任虢州(今河南靈寶)知州。但這一處理遭到了御史臺的強烈反對。御史中丞王拱辰說:“賞罰者,朝廷之所以令天下也。此柄一失,則善惡不足以懲勸。今滕宗諒在邊,盜用公使錢,不俟具獄,止削一官,皆以謂所坐太輕,未合至公。”并以辭職相要挾:“臣所以不避而固爭者,誠恐來者相效,而陛下之法遂廢矣。臣明日更不敢入朝,乞賜責降一小郡,以戒妄言!北O察御史里行李京也認為“滕宗諒在慶州所為不法,而朝廷止降一官”,處罰太輕。于是,滕宗諒于慶歷四年(1044年)春被貶去岳州(今湖南岳陽)任知州。這便是“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的由來。
滕宗諒到岳州后,決定重修岳陽樓,但又遇到經費不足的問題。他之前就是因為動用公款惹出大禍,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動用公款。據司馬光《涑水記聞》記載,滕宗諒“修岳陽樓,不用省庫錢,不斂于民,但榜民間有宿債不肯償者,獻以助官,官為督之”。即由官府幫助百姓追賬,將追來的錢用于修建岳陽樓。結果“民負債者爭獻之,所得近萬緡”。然而,他還是過于自負了,將這些錢“置庫于廳側,自掌之,不設主典案籍”。
岳陽樓修建完成后,“極雄麗,所費甚廣”,但滕宗諒“自入者亦不鮮矣”。雖然后人對《涑水記聞》中的這一記載表示質疑,認為是對滕宗諒的栽贓陷害。但《涑水記聞》一書是司馬光為撰寫《資治通鑒后紀》所收集的史料,還是比較嚴謹的,所以這筆“糊涂賬”也是有可能的。好在這不是公款,而且當地百姓對此也“不以為非,皆稱其能”,朝廷自然也不會追究。而范仲淹也正好借撰寫《岳陽樓記》替滕宗諒翻案,并抒發自己的濟世情懷,為后世留下了這流傳千古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