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們尚無法擊碎那最高最硬的玻璃天花板，但感謝你們，至少我們已經在上面敲出了1800萬的裂縫。”希拉里在2008年對她在初選中支持她的1800萬選民說。2016年，她會再試一次嗎？
勞模國務卿
2012年11月底，華盛頓的威拉德酒店舉辦了三天的薩班論壇。這個年度論壇是以色列裔美國傳媒和娛樂大亨哈伊姆·薩班在9年前出資設立的，主要話題是中東。今年，希拉里·克林頓是其中一天的主講人，在酒店擁擠不堪的大廳里，她的出場獲得了長時間的起立鼓掌。主辦方播放了一段制作豪華、陣容強大的影片。包括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剛剛卸任的以色列國防部長巴拉克和時任美國參議院外事委員會主席約翰·克里在內的一干政要都在片中用充滿了敬慕的語調向希拉里致敬。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在片中說：“我有一種預感，最好的一刻還未到來。”這讓在場的《紐約客》記者大衛·雷姆尼克判斷：希拉里·克林頓將要競選2016年美國總統。
12月21日，奧巴馬正式提名約翰·克里為國務卿。正如希拉里在今年早些時候宣布的一樣，她的國務卿生涯將在2013年1月終結。
希拉里已經連續10年成為蓋洛普民意測驗中美國民眾最受尊敬的女性。在2008年競選總統時，她的支持率是45%，后來這個數字就一直保持在60%以上。她一直是奧巴馬政府中最受歡迎的政治家。現在，4年的國務卿生涯后，希拉里的支持率已至70%，這是她20年政治生涯的最高峰。在這個頂峰上，她真要急流勇退嗎？
美國國務卿的專機從外表上看起來就像是“空軍一號”，但里面沒那么寬敞。機艙后部15張普通沙發是提供給新聞記者的，中部25個座位是工作空間。在絕大多數時間里，國務卿希拉里會待在前面的私人空間。那里有一張小桌子，一張沙發，一塊用于舉行視頻會議的屏幕。
自從2009年擔任國務卿以來，希拉里有數千小時是在這架飛機里度過的。她出訪他國的次數超過110次，超過所有前任國務卿。
希拉里常說這是她做過的最繁重的工作，盡管在2008年競選時，她每天都要做6個同樣的演講，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回答同樣的問題。這項工作的一大難點是：“你不可能看著這些沖突和問題，然后說：‘好的，問題解決了。’”她說，“因為這些問題中的大多數從未被解決，你只是不斷地工作、工作、工作。”
希拉里是奧巴馬政府最早提出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的官員之一。2011年3月，為了她的利比亞立場，她用6天時間，在華盛頓、巴黎、開羅、突尼斯之間飛行了2萬英里。起先，她遭到了時任國防部長蓋茨的反對。蓋茨公開說，設立禁飛區意味著攻擊地面目標，而介入利比亞危機是錯誤的選擇。當時，白宮正在尋找途徑為反政府武裝提供武器。
希拉里找到了她的盟友：美國駐聯合國大使蘇珊·賴斯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薩曼塔·鮑威爾。她們都是女性。在聯合國，希拉里負責讓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們對禁飛區亮綠燈，賴斯負責游說更多的國家。在白宮，薩曼塔·鮑威爾則負責說服不情愿開戰的總統。最終，希拉里依靠她和薩科齊的私人關系，幫助她建立了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的聯盟。“希拉里，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你很強硬，也很聰明，還是個好人。”薩科齊這樣說。
希拉里不只是個會用硬手腕的外交家。在奧巴馬政府里，她是“軟實力”的積極推廣者，她宣布要將包括非政府組織、私人企業在內的非國家個體納入合作體系，來強化美國在世界上的領導作用。在她手下工作過的國務院政策計劃主管安－瑪麗·斯洛特說，這已經成為奧巴馬政府外交的重大特點。希拉里這項努力的成果是，俄羅斯《共青團真理報》稱，美國非政府組織民主基金會2011年8月公布的年報顯示，該基金會已滲透俄羅斯全境，在俄羅斯資助了許多青年組織和各種形式的研討會，用以培養俄羅斯的青年反對派領導人，僅2010年一年就花費278.3萬美元在全俄羅斯資助數十個項目。在2012年的俄羅斯大選中，許多反對組織承認，他們就是依靠該基金會的資金運轉的。
2012年2月，埃及開羅上訴法庭決定開庭審理涉嫌非法接受外國資助的43名非政府組織人員，其中有19人是美國人。埃及負責調查此案的法官稱，受調查的非政府組織在沒有獲得許可的情況下在埃及境內擅自開設辦事處等辦公機構，從事的純粹是政治活動，如煽動埃及人游行，進行“民主宣傳”，甚至要求人民推翻政府等。埃及檢方還指出，埃及國際合作部的數據顯示，在過去的一年，美國向68家在埃及的美國非政府組織提供了相當于2億美元的資金。
美國的互聯網行業對希拉里的評價頗高，說她具有“21世紀管理國家的能力”。她知道如何通過互聯網為海地地震籌款，主張國務院工作人員使用社交網絡向外界介紹他們的工作。美國國務院的Twitter有了法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波斯語版本，還將推出中文、俄語和印地語版本。希拉里說：“這使我們能夠隨時通過尚未被有關政府封鎖的聯網渠道與人民進行實時、雙向的對話。”
在上任之初，希拉里就宴請包括Twitter創始人杰克·杜爾希、思科副總裁蘇珊·波斯特拉姆在內的10名美國IT界高層。很快她就宣布，要在全世界推廣互聯網自由。從2008年至今，美國政府拿出了超過4500萬美元的“競爭性贈款”，“支持正在利用尖端手段對抗互聯網壓制行為的新涌現的技術人員和活動人士群體”。
在奧巴馬政府內部，希拉里頗得人心。她和曾經的競爭對手——總統奧巴馬的融洽配合出乎不少人的意料。
在國務院，希拉里致力于在5年內將海外員工的數量提高25%，并把國際開發署人員數量提高一倍。她提拔官員時雷厲風行。國務院一位默默無聞的巴基斯坦問題專家莎米拉·喬達里已經苦干多年。一天她在向希拉里匯報情況時與希拉里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喬達里堅持己見。意外的是，被會見后的48小時內，喬達里便被提升到了政策規劃部門中第一線的崗位上。希拉里說，展開這種爭論是非常重要的，這就是她希望的行事方式。
為政治而生
1947年，希拉里生于芝加哥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休·羅德姆雖然是商人，但對政治有異乎尋常的熱情。他是共和黨的忠實信徒，道德觀念上也極為保守，在家里是絕對權威。他要求孩子們收看4年一度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電視轉播，而每當轉播民主黨會議時，他就會命令他們把電視機關上。在九年級時，希拉里就閱讀了共和黨領袖戈德沃特所寫的《保守派的良心》一書，并以美國保守派運動為題，寫成了一篇學期論文。
中學校園生活為希拉里提供了最早的政治活動空間。她熱衷就世界和平、棒球比賽或任何主題切磋辯論技巧，并上了自己關于競選的第一課。那時，希拉里心目中的英雄之一是當時的緬因州參議員瑪格麗特·史密斯，她是第一位曾先后當選為參眾兩院議員的女性，也是第一位進入主要黨派總統候選人提名程序的女性。
希拉里（左一）在韋爾斯利女子學院讀書時就表現出她的領導才能（攝于1969年）
1961年，14歲的希拉里在父母不知情的情況下和朋友去聽馬丁·路德·金的演講。那是她第一次了解到美國黑人的現實狀況。她為戈德沃特的總統大選服務，受地方競選助理的派遣，到芝加哥少數族裔聚居區去檢查選民登記，得以近距離地觀察美國社會底層生活狀況。
幾年后，在韋爾斯利女子學院，希拉里組織了一次為期兩天的學生罷課，要求進行溫和變革，招收更多的黑人學生和教師。
從韋爾斯利畢業時，希拉里就被《生活》雜志描述成她那個時代及其價值觀的象征。作為該學院歷史上第一位發表畢業典禮演說的學生，她在演說中說：“現在的挑戰是，要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她的演講獲得了長達7分鐘的起立鼓掌，她很快收到了來自婦女選民聯盟的邀請，參加其青年顧問委員會。
在耶魯大學法學院學習時，她改變了自己的政治信仰。“1968年應該是這個國家的分水嶺，也是我的個人發展和政治發展的分水嶺。”希拉里曾說。民權運動使她成為一名民主黨人。
而直到2000年，在政治上雄心勃勃的希拉里都只是站在克林頓背后的那個人。韋爾斯利學院的校友說：“假如希拉里沒有嫁給克林頓，她也許早就當上美國總統了，這是一場悲劇。”
大學畢業后不久，希拉里最終決定隨克林頓赴阿肯色州生活。那時，她在律師行業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代理過黑人政黨黑豹黨和共產黨的案子，在尼克松的彈劾調查中擔任了律師。她的社會經驗比克林頓更老練。羅德姆家不會給孩子零用錢。希拉里給鄰居帶過小孩，在日間托兒所干過，做過商店店員，在小旅館刷過盤子，在阿拉斯加用小勺子掏大馬哈魚的內臟。克林頓曾經說過：“我一出生就是16歲，而且一直覺得自己就是16歲。而希拉里一生下來就40歲了。”
希拉里去阿肯色州的決定被朋友視為政治上的自殺：這意味著她在自己聲名鵲起的時候放棄華盛頓的體面工作，去一個更為傳統的社會里做賢妻良母。
直到30年后，希拉里才在自傳中透露了她甘愿退居幕后的秘密：大學畢業后她沒能通過華盛頓地區的律師資格考試。這是一次莫大的打擊。她感到也許無法達到自己的期望，而克林頓可以。當時，年僅28歲的克林頓正在阿肯色州爭取第一個政府職位。希拉里告訴她的朋友，他將來會成為美國的總統。
從幕后到前臺
2000年，當希拉里決定參加紐約州的參議員選舉時，她是美國第一位參加這樣高層選舉的第一夫人。
人們都說她是自艾諾莉·羅斯福之后公開授權程度最高的總統夫人。在白宮幕僚長麥克拉蒂的白宮權力架構圖上，最上面一欄包括三人：克林頓、副總統戈爾、希拉里。希拉里在白宮西翼設有辦公室，那里是總統橢圓形辦公室和總統高級幕僚的辦公區所在地，以前從沒有第一夫人這樣做過。曾經和克林頓夫婦共事的人說她不斷左右克林頓的決定，甚至會在會議時直斥克林頓，但她穩定、務實、內斂、有戰略眼光，和克林頓相當互補。
事實上，克林頓在總統競選時就說，選他就意味著“以一倍的代價獲得雙倍的回報”。在阿肯色州的十幾年里，希拉里兩次當選全美百名杰出律師。
在丈夫兩個任期里，希拉里似乎才是那個控制著航船方向，阻止它在暴風雨中沉沒的人。“她決定嫁給克林頓是因為這樣更有可能實現她的政治抱負，而克林頓也同樣這么認為。”美國杜克大學教授、《比爾和希拉里：個人政治》一書的作者威廉·查夫這樣告訴本刊記者，“事實上，如果沒有希拉里在一些關鍵的時刻拯救他，他永遠無法成為美國總統。”
希拉里親自管理著一個龐大的競選資金籌措體系。著名記者卡爾·伯恩斯坦說，她在這方面的膽識和魄力幾乎無人能敵。在當克林頓受到私生活緋聞糾纏時，希拉里總會拋出這樣的戰略：將那些女人描述成想要利用她丈夫知名度的掘金女郎和謊話連篇的投機分子。
1998年，當萊文斯基丑聞曝光時，希拉里仍然選擇堅定地站在丈夫一邊。事實上，他們的婚姻生活中曾經出現過無數次類似的問題。在1989年，由于克林頓的一次外遇，兩人都曾認真地考慮過離婚。希拉里摯友貝齊·賴特這樣說：“希拉里很久以前就學會了忍受這種模式——他不斷地出軌，然后又為此補償她，而她想從兩人的婚姻中得到的東西也值得她忍受一些這樣的事情……她跟我都明白，他跟那些女人都是逢場作戲，她們不是能在智力上或者政治上與他產生共鳴的人。”
但希拉里終于決定走到前臺來。在2000和2006的年紐約州參議員選舉中，她都大獲全勝。她幫助紐約市獲得“9·11”之后的重建和改善安全設施的資金，迅速籌到建設世貿中心的214億美元，支持對“9·11”親歷者的健康問題進行調查。在她的第二屆任期內，她的支持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72%到74%。
希拉里有很多熟人。她在耶魯讀法律時的不少朋友都已經成為華盛頓的要員，而克林頓的執政經歷也為她積累了廣泛的人脈。
1996年9月20日，克林頓從波特蘭去往西雅圖參加總統競選活動，希拉里一路陪同
“在參議院，希拉里證明，女性并非不夠強硬而無法勝任工作。”得克薩斯大學教授雷吉娜·勞倫斯對本刊記者說。希拉里義無反顧地為布什發動伊拉克戰爭投了贊成票，并且堅持說要等到完成更多的政治和軍事目標后，美國才能從伊拉克撤軍。一年后，她成功地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獲得了一席之位。在年輕時，她曾積極地參加反越戰活動，但她從來都是一個強硬性格的人物。
她很注重和兩黨參議員都搞好關系。她和共和黨人金里奇有共同提案，金里奇曾是克林頓的重要政敵。她在參院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共和黨參議員格雷厄姆，而在克林頓深陷丑聞時，格雷厄姆是國會最支持彈劾他的人之一。
希拉里的朋友德博拉·塞爾注意到：“她現在已經能夠代表自己講話了，她不再為克林頓或她所代表的組織而感到困惑。曾幾何時，她必須考慮自己第一夫人、州長夫人的身份。現在，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自由了。”
但比爾帶來了更多正面效應。2008年希拉里參選總統時，丈夫成了她最重要的參謀，他總是出現在電視節目、募捐活動以及采訪現場。希拉里一開始宣布不接受政府提供的總統競選基金資助，這意味著她不必接受這筆資助附帶的苛刻籌款規定。2008年1月，比爾·克林頓在紐約和華盛頓為希拉里的選戰組織了兩次大型宴會，參加者均被要求每人捐款至少在25萬美元以上，這幫助希拉里在3個月里就籌到了8000萬美元，把其他候選人遠遠甩在后面。
美國公眾對克林頓時代的記憶也是希拉里的最大賣點。在1998年的《國情咨文》報告中，克林頓說：“我們已新增1400萬個工作崗位，實現了24年以來失業率和30年以來核心通脹率的新低；人民的收入水平不斷提高，住房自有率達到歷史最高水平；犯罪率創紀錄地連續5年持續下降，福利名冊人數降至27年來最低；我國在世界上的主導地位獨一無二。女士們，先生們，我國的形勢一片大好。”即使出現性丑聞，仍有70%的美國人肯定比爾的總統任期，支持率比小布什高出一倍。
一些人攻擊希拉里，說她參選總統只不過是讓美國回到克林頓時代。希拉里就回應說：“自從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以來，民主黨擁有了歷史上第一次的總統連任。大家知道，20世紀90年代，民主黨人為經濟發展做出了努力。實際上，不論是相對于布什還是切尼，民主黨人都要比共和黨人做得好。即使是在刑事犯罪和國家安全的表現上，民主黨人也不輸于共和黨人。我們為什么要反對我們取得的成績？”
天花板
2011年，《名利場》雜志的記者花費了數個月時間，希望在華盛頓找一個愿意說些國務卿“壞話”的人，但他失敗了。希拉里航船仿佛堅不可摧。她勤奮，堅韌，在國務卿的位置上脫離了骯臟的兩黨之爭，私人生活也幾乎無可指摘。在美國公眾生活中，她已經從被無數八卦和中傷糾纏的公眾人物轉變成了極少引起爭議的政治家。
《紐約時報雜志》稱贊她是“外交界的搖滾明星”，并引用谷歌主席埃里克·施密德的話，說她是“自艾奇遜之后最重要的國務卿”。但哈佛大學肯尼迪政治學院教授史蒂夫·沃爾特說：“難道施密德先生沒有聽過杜勒斯、基辛格和貝克的名字嗎？”
“希拉里的聲名之高已經超過了她的實際水準。”波士頓大學教授安德魯·巴塞維奇對本刊記者說，“她工作非常、非常努力，但她的成果卻是有限的。在她的管理下，美國外交并沒有產生突破性的成就。她上任時糾纏美國的那些重大問題依舊還在那兒：比如中美關系和巴以問題。她在處理‘阿拉伯之春’時前后反復矛盾——如果那不是偽善的話。我并不是在暗示這些問題是容易的，相反它們都不容易。但要名列一流的外交家的行列，你至少要取得一些進展。但我并沒有看到希拉里做到了這些。”
“希拉里·克林頓不是一個偉大的國務卿，因為奧巴馬政府并沒有賦予她這樣的角色。”史蒂夫·沃爾特在一篇文章里這樣評價說，“艾奇遜、基辛格和詹姆斯·貝克都和總統有十分密切的合作關系，他們在對外政策上獲得的權力都比希拉里要大。而奧巴馬則依仗他的特使們，即使這些特使中的一些人和希拉里也有親密的私人關系，但他們的工作還是會沖淡國務卿的政治影響。”“現在五角大樓和情報機關比國務院掌握的資源要多得多，他們在中亞、也門、波斯灣等關鍵地區的影響力也更大。在這樣的官僚機構設置上，希拉里不能取得一些重要成就也就不足以為奇了。事實上，這證明美國的外交正在倒退：我們不是將軍事作為一種工具，幫助我們推進更廣泛的政治議程。今天，軍事已經占據了主導地位，而外交家們則是順從的伙伴，為軍事行為擦屁股，比如無人機戰爭。”
希拉里依然在和性別這層玻璃天花板斗爭。“我們尚無法擊碎那最高最硬的玻璃天花板，但感謝你們，至少我們已經在上面敲出了1800萬的裂縫。”希拉里在2008年對她在初選中支持她的1800萬選民說。2016年，她會再試一次嗎？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