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高于熱愛——07年送畢業生的致辭
又是合影留念,又是祝福叮嚀,又是離愁別緒;只不過這是2007年的六月。
去年說是今后全校統一畢業典禮,法學院還是舉行了今天的歡送會;名字變了,主題、情調和程序卻都差不多。確實,一起待了好幾年,哪能悄默聲息地就走了?世界上好多事改頭換面也要堅持不懈,這也算遵循先例,即所謂制度吧(對不起,一不小心,又給大家講起了法理)。甚至聽說,有同學大氣磅礴地替我撰寫了題為《光榮與夢想》的致辭,10天前就在未名BBS上“劇透”了;前天,一位英語國家的記者為此還把電話打到了我的辦公室,我不認領,還以為我矯情,一定要強加于我。謝謝這位同學的良苦用心。雖說如今倡導志愿者行動,但也不能如此深入普及吧?太多的事不可替代;你有權沉默,無權代理。而且,照著你的稿子念,看到帖子的同學會覺得忒沒勁,且不說槍手、抄襲或者是署名權問題了;但不照著念,蘇力院長每年也就那幾句煽情,讓你先占了,他還說什么?我只好舊話重提。
幾年前,特別針對北大校園的學習生活,在迎新大會上,我說過,“發現你的熱愛”。無論你是否發現了,此刻,針對你新的社會角色,我卻想說一句不大中聽的話:做你能做的,而不是想做的事。
不中聽的一般是實話。找工作,說是雙向自由選擇,但都知道,你既沒太大自由,也沒很多選擇;更大程度上是進入一個格式化的社會,是“求職”。社會一點也不“小資”;它最多也就聽聽,卻不在乎你的感受和自尊,不會遷就你。你要與之兼容,而不是相反;你可能得在一個甚至是一系列未必熱愛,更多出于功利而選定的崗位上,盡心盡力,干出業績,然后才談得上發展、開拓和創造自己。當然,也不必太多抱怨或感嘆,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就沒幾個成年人干的都是自己想干的事。
因為,你們大了,已經有了更多可以統稱為“社會的”責任。“老板”對你有要求,同事對你有期待,甚至就因為畢業的這所大學、這個法學院,你也有額外的壓力。你得活的像樣,更得活的正派,讓父母欣慰,讓(已有的將有的)妻子/丈夫和孩子幸福,順帶著也讓親友、同學
而且,我們絕大多數人對工作或職業也未必有什么具體的執著;即使有,是否真值得一生追求,也是問題;即使情愿,誰又能保證你恪守此刻的山盟海誓 ——你不也曾沉迷于金庸、“曼聯”或王菲,甚或認為自己某方面才華不菲?還有,你喜歡,就真能干好?有什么根據說,此刻的熱愛,甚或不熱愛,不是“吾從眾 ”,不是社會對你的塑造,或干脆就是一個機會主義的選擇?我們絕大多數人其實也挺喜歡,至少不堅決拒絕職業或生活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包括與之相伴的意外、風險、驚喜以及一些可以用來裝點回憶錄的小小——不敢太大——失敗。很多時候,一個人此時此地的成功恰恰因為他彼時彼地的失敗。
我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們的
聽起來很有點傳奇,這卻是我們這代人的經歷。不希望你們重復,也不可能重復;前方拐角等著的有你們的傳奇。但它還是給你我一些啟示:生活和職業,過去不是,今后也不會是個人愛好的光影投射;它是子彈劃出的那條拋物線,無論是否連接了擊發者和他心中的目標。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命運:規劃人生,卻無法完成設計;向往未來,卻只能始于現在。
我們只能向生活妥協!但妥協也可以是一種堅持。不僅我們每個人的追求和愛好都必定在社會中校訂和豐滿;更重要的是,成攻和失敗,偉大和平凡,從來都不在起點,而只是基于結果的事后評價,甚至——改一改奧威爾的話——未必是你干的事,有可能是你趕上了什么事。評價標準是社會的,不是你個人的;跟自個兒比武,分不出高下。做你能做的事,因此,既不消極,也非無奈,它的另一意味就是超越,超越那個感性的自我。
時間過得真快!對法學碩士來說,有些書可能還沒來得及打開,畢業已猛然站在你眼前,帶著青春的歡樂、驕傲、活力以及些許傷感。這不是你的第一次,肯定不會是最后一次;你還會重復今天對時間的主觀感受:向前看,光陰迢迢,望眼欲穿;事后才感嘆,白駒過隙,人生苦短。而隨著年齡增長,你還會發現日子是越過越快。
這是我生命的體驗,每個人中年后都會感覺,盡管未必自覺。在此說明,只希望你們更珍惜時光,熱愛生活。想做些什么事,一定抓緊;無論大事小事,無論工作、學習、創造還是愛,無論追求功名、享受人生還是兩者兼得,也無論最后是世俗眼中的成功還是失敗。具體生活永遠在瑣細平凡的當下,千萬別把它抵押給關于自己的“愿景”或“理想圖景”,vision這個詞更多譯作幻覺。
你可以持之以恒,也可以隨遇而安;可以雄心(野心?)勃勃,也可以知足常樂;可以謹小慎微,也可以大膽奮進。只是,“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當一個個未來變成“此刻”時,悵然和失落。
未來其實并不遙遠;此刻不就是你曾經眺望過的一個未來?!
歲歲年年人不同,年年歲歲“話”相似。在這送別之際,代表北大法學院和全體師生,我祝賀你們每一個人畢業;更祝福你們每一個人,坦坦蕩蕩,走進社會,平平安安,走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