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老師們：
今天我們在這里歡迎2012級新同學進入清華法學院，開啟你們多姿多彩的清華法學歲月。2012級我們共招生486人，包括本科生104人，法學碩士研究生84人，法律碩士研究生207人，中國法碩士LL.M.29人，香港法律碩士20人，法學博士42人。學生來自中國幾乎所有省市區，還有來自11個國家和地區的86名境外學生。請允許我代表法學院，代表全體教職員工正式歡迎你們的到來！
今年的新生依然群星燦爛，許多同學都是本省高考前十名，包括幾位第一名，每一位都有令人羨慕的中學時代，帶著很多光環，有很多故事。研究生也是精挑細選，千里挑一，各位最終脫穎而出。我們與最高人民檢察院首次合作共同招錄了19位全國優秀檢察官加入明理隊伍，攻讀國家公訴人研究生課程。毫無疑問，此時此刻，你們能夠坐在明理樓參加開學典禮，證明你們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是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如何在未來的清華歲月，續寫你們的輝煌，并為今后的事業打下立于不敗之地的堅實基礎，這是今天我們必須共同思考的問題。
一、法學是什么
來到法學院，明理樓門口掛著“法學院”的牌子，“法學院”三字中的“院”字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法學”是什么意思，是一門什么樣的學科呢？有一篇關于本科新生陳志瑜同學的新聞報道，里邊有一個小標題“胸懷家國夢，我為法律狂”，我想以此為我今天講話的題目，給大家談談法學是什么，如何學好法學，希望沒有侵犯志瑜的知識產權。
也許幾個月前有些同學對法學還有猶豫，現在我要恭喜你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在難易之間，你選擇了難！這是青年精英應該有的選擇。法學是一門古老的學科，世界上最早的現代大學——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1088年成立時只有兩個專業，一個是醫學，一個是法學。醫學醫治人的身體創傷，法學則醫治社會疾病，前者讓個體健康，后者讓集體健康。以本人近30年的法學經驗觀察，法學是相當艱深、艱難的學問。自然科學研究的對象是客觀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評價標準是公認的。然而，法學研究則是人，以及由人構成的集體、社會、國家，研究人與人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以及他們相互之間，還有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麻煩在于，法律是由人制定、用來管人的規則，而且不僅管別人，還要管自己。相比自然界，人是最難管的，特別自己制定規則管自己，難上加難。法律實際上是人類自律的成果，是文明理性的結晶。
我們不愿面對的一個現實是，人好的時候是動物中最好的動物，人壞的時候是動物中最壞的動物。迄今所有的經濟危機都是人為的；迄今給人類帶來最大災難的，不是自然災害，而是人類自己；迄今幾乎所有重大科技發明創造都首先用于戰爭，用于人與人之間的自相殘殺，而戰爭造成的人員傷亡遠遠超過任何自然災害，很多文明的毀滅主要不是自然原因，而是人類自己造成的。法律的功能和使命是約束人的行為，控制人非理性的沖動給自己、給他人、給集體、給我們居住的地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和損失。法學就是如何約束人、讓人理性生活的學問。然而要約束人，談何容易？世上千難萬難，管人管己最難。
而且，法律不僅要約束個體的人，還要約束集體的人——“法人”，還要約束由人建立的國家和政府，這就更難上加難。因為每一個個體的人還比較容易做到理性，用法律約束個體還比較容易，但用法律約束人的集合體——那些大公司、大企業，還有政府、國家這些由人建立的超級組織，有些時候幾乎不可能！沒有政府，人類可能退回原始野蠻狀態，但人們創造了國家和政府后，發現如果沒有法律規管，國家和政府會“異化”，會脫離人民的良好愿望，甚至給人民造成很大傷害，在有些時候、有些地方，國家給人民造成的傷害甚至遠遠超出國家所能帶來的福祉和好處。隨著年齡的增長，不管多么頑皮的孩子都會長大成人，變得文明理性，然而國家產生幾千年來，盡管構成國家的一個個個體的人都變得文明禮貌了，但國家的年齡始終在7、8歲徘徊，始終長不大！國家如何對待自己的人民，國家與國家之間如何相處，能否像人與人之間那樣和諧相處，文明禮貌，這是一個大大的問號！沒有法律約束的政府，不受任何制約的權力，就像脫疆野馬，就像沒有剎車的高速火車，法律的價值恰恰就在于約束政府行為，把權力限定在合理范圍之內，不多不少，剛好夠用；權力多了、大了，可能會傷人，少了、小了，不夠用，可能會讓人民得不到及時有效保護。封建時代的法律賦予政府權力過大，最高統治者不受法律約束。今天我們要建立的法治則是官民皆管，重在管官、管政府。法律能否有效管住、管好政府，這是一個國家是否成功建立法治的試金石。
建設法治國家可以分兩步走，第一步，用法律實現社會的治理，用法治替代人治，先把社會管理納入到法律軌道上。秩序是法治的最低要求，凡是有人的地方，沒有秩序就是災難；第二步，用“好的”、科學的法律實現社會治理，不斷完善法律，健全法律，建立良好、科學合理的秩序，這是法治的高級階段。最理想的方案是直接用“好的”、科學的法律實現社會的治理。然而，沒有憲法一開始就是完美的、完全民主的，也沒有任何立法一開始就是完善的。我們不能因為憲法不完美、立法不完善就不去實施憲法和法律，我們必須先把憲法法律實施的程序確定下來，并真正保障憲法法律的實施，在實施過程中去完善憲法法律規范。從某種意義上說，憲法法律實施的程序比憲法法律本身更重要，沒有程序正義，就很難有實體正義。
總之，“法學”就是關于人類如何理性、科學、規管自己生活的問題，就是關于如何保障公平正義、實現人類可持續、理性發展的學問，是關于正義的技術和藝術，簡言之，法學就是如何立章建制、管人管己的學問，是如何建立公平合理秩序的科學，這就是法學專業的宗旨和終極價值追求。
二、如何學好法學
法學和法律的使命如此崇高偉大，那么，從事法學、法律工作的人該是何方神圣，該何等高尚、何等自律？用大文豪紀伯倫的話說就是“置指于善惡之間，即觸于上帝之袍服”，也就是說法律人的手指常常在善惡之間徘徊，一舉一動，皆代表上帝旨意。法律人若非先知先覺，也必圣人賢達！法律是社會正義和人類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線，一旦被人攻破，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就不存在了。人人可以胡作非為，但法律人不能；政府可能濫權、不講理，但法律人不能濫權、不講理；行政救濟可以被窮盡，法律救濟不能被窮盡。這就是為什么在很多國家只有那些出類拔萃、最為優秀的學生才能讀法學的原因。
你們準備如何學好法學專業，承擔起這重責大任呢？首先要程序與實體并重，不僅要了解法律是什么，而且要清楚法律為什么這樣，法律的精神實質是什么，如何實施法律，執法和司法的程序為何。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基本形成的今天，執法和司法成為重中之重。還要尋思如何完善法律，從實體和程序各方面讓法律變得更加科學合理，更富人情味，更具藝術性，給人以希望和美感。
其次，要不斷提高自己的綜合素質。將來你們要立法、執法、司法去管別人、管法人、管社會、管政府、管國家、去管天管地，你們自己必須有極高的綜合素質，要高人一籌，不是高人一等，否則很難服眾。綜合素質的第一點就是道德品質要好，法律工作對道德品質的要求高于其他任何專業，要做一個誠實的人，文明的人，實事求是的人，做一個對社會、對他人負責任的正人君子，永遠充滿正能量。我們的口號是“進德修業，至公至正”，請大家切記，進德第一，修業第二！你們不僅要學好法律，還要天文地理、天下大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知識面要寬，經驗閱歷要豐富。你們要有與人溝通的高超能力和技巧，法律工作就是做人的工作，要善于與人打交道。你們要講究說話的藝術，會演講，會寫作，寫得一手好文章。你們要有過硬的心里和身體素質，法律人要有打不垮的心理和身體，要磨練你們的心智，文明你們的精神，野蠻你們的體魄。總之，法律人應該是沒有瑕疵的完人，也許你最終無法成為完人，但追求成為完人的腳步一刻也不能停止。
再者，要有自己的思想，凡事有自己獨到見解，不隨波逐流，不見風使舵。一個法律人最寶貴的財富就是自己的思想。另外，你們要堅定法治理想和信念，無論遇到任何挫折，堅守法治底線不動搖，把法治變成信仰，時刻準備著為法治奉獻一切，因為“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哈羅德·伯爾曼）
各位同學，大家帶著法治的夢想選擇了法學專業，來到了清華大學法學院。建設法治國家、法治社會是我們共同的夢想。具體到每一位同學，你的夢想也許是成為能夠為百姓仗義執言，路見不平持法（不是“拔刀”）相助，馳騁法庭、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執業大律師；你的夢想也許是做公司法務，為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轉提供法律指導；你的夢想也許是成為政府的法務工作者，為依法行政、建設法治政府貢獻你的法律才智；當然你們成為明察秋毫、公正睿智、捍衛人權、維護法治的法官、檢察官更是天經地義，當仁不讓。你也許想成為皓首窮經、精研法理、育人為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的法學大師，或者縱橫捭闔、奔走列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為萬世開太平的當代蘇秦張儀，也許你想從政、從商、從文，從事很多不同職業。我告訴大家，一個經過嚴格法學訓練、心智健全的人可以勝任任何工作，可以做好任何工作！
當代著名法學家、大法官、20世紀英國司法改革的旗手丹寧勛爵年輕時有一個座右銘，在這里送給大家共勉：
思想高尚，舉止優雅。
言辭懇切，志向遠大，
熱愛真理——
這些就是人的精華。（丹寧勛爵：《法律的正當程序》，314頁，法律出版社2011年第二版）
衷心祝愿大家度過充實、豐富、陽光、無憾的清華法學歲月！祝你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