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世界貿易組織(WTO)上訴委員會的中國委員張月姣女士有一次在清華的座談會上,憂心忡忡地講到“中國太缺乏具有國際眼光和深厚學養的法律人才”。她深深感到在WTO工作的過程中,與中國經濟利益息息相關的各種案件很少是由中國律師擔任代理人的,不得不高薪聘請外國律師。在國際司法機構以及各種國際公共事務的管理機構中,我們更缺乏人才。所以,如何盡快培養一批涉外型高端法律人才顯然是當前中國法學教育所面臨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
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增強,處理各種各樣涉外糾紛的日常性實務需求也越來越強烈。2007年我曾經進行了一個關于律師業的調查,在圍繞相關統計數據進行討論的座談會上,北京和上海的一些學者和律師都指出,雖然地方律師競爭激烈,律師人數好像有點過剩,但在涉外經濟領域中,在前沿學科領域中,我們特別缺乏人才。從這個角度來看,如何培養一批能夠在國際制度競爭中,在法律技術搏斗中,為我們的企業、國家、公民爭取合法權利的律師和法官是非常重要的。這樣的人才應該知識淵博,品格高尚,富于洞察力和判斷力,同時具有高超的法律技藝。但目前中國的法學教育,無論資質熏陶還是技能訓練都存在明顯的缺陷,尤其是動手能力的薄弱更加顯而易見。不得不承認,現行法學教育的綱領和宗旨、課程設置、教學方法都遠不能適應時代的變化,知識體系陳舊,熱心人才培養的好教師的價值得不到充分的肯定和尊重,研究的自主性和真理性也得不到必要的保障。
正是鑒于上述問題,我回國后想在法學教育改革方面進行一些嘗試。我曾經在不同的場合介紹過“三三制”法學教育模式。所謂“三三制”法學教育模式,具體做法是法學專業本科生從第三學年結束后開始分流,依據學生前三學年的成績積點排名的順位以及學生的自愿報名情況,通過免試推薦和綜合素質測試,擇優選拔一定數量的優秀生源,從本科四年級開始提前進入碩士研究生階段學習,以本碩貫通培養的方式讓學生接受高層次法律職業教育,以包括本科階段合計6年的連續時間獲得法律碩士學位。因此,我們的法科特班的基本定位是主要面向司法和涉外法務方向的高層次法律職業教育,特別強調以下三方面基本素質和能力的培養:法律分析和判斷能力的培養;作為法律高端職業從事者的實務技能的訓練;作為法律秩序擔綱者的職業自覺性和精神的陶冶。
根據實踐的情況,我們還在進一步完善課程設置。作為教育部設在上海市的唯一的法碩改革綜合試點單位,我院成立了包括當地司法界權威人士在內的法碩教育指導委員會,編制了三種不同類型法碩的培養方案。按照這個新方案,我們將打破一些過時的條條框框,把七八門技能性法律科目作為核心課程,給足學時講透。與此同時加強課程體系的多樣性和彈性,大幅度增加推薦選修課和任意選修課的品種,并且加強國際法和比較法科目群、跨學科視野科目群以及政策指向科目群。在教學方法上,我們主要導入了四種比較新穎的教學方法,即判例教學法,對話式教學法、診所教學法以及模擬教學法。我們與盈科律師事務所等合作開設模擬課程和實踐課程,學生們非常歡迎,都說恨不得再早些開設模擬律師事務所課程。
國內經常注意到的法科教育模式是美國模式,特別是蘭德爾以來的判例教學法和蘇格拉底對話式教學法。但我覺得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在課程設置和教學方法方面,2006年哈佛大學進行了非常重要的改革,而這個改革被認為是自蘭德爾以來的第二次法學教育革命。比如在一年級開始實施的“解決案件工作坊(Problem Solv-ing Workshop)”,就是迄今為止法學教育中前所未有的嘗試。在這里,學生就像律師那樣,從接受客戶委托階段開始逐步解決現實問題,在處理過程中培養學生洞察世事、應用知識、進行判斷的能力。一個案件大概花費3天時間進行團隊作業和討論。因此,我們在考慮中國下一步法學教育改革的時候,不僅要注意到自蘭德爾革命以來的美國法學院教育模式,還應該注意到2006年哈佛大學的第二次法學教學革命,這個革命正在對其他國家產生影響。我們的法學院準備在這個時候進行一些具有前瞻性的改革,把美國的新的改革的內容也作為我們的參照系之一。
我們清楚地認識到,這些嘗試還只是剛剛開始。在這里,有一個問題是我們特別不能忽視的。當我們強調法律職業人才培養的時候,顯然不是要制造一批只懂得技術的工匠。我們的確需要加強專業技能的訓練,提高法科學生的動手能力。但是,僅有技術還不算卓越的法律職業人才。我們希望自己的學生充分具備職業法律人所應該具備的高尚道德、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理性的思維方式以及博雅素養。我們希望他們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悲天憫人的情懷。我們希望他們富于遠見卓識、對事物的洞察力和判斷力。我們還希望他們能有一種在各界扮演領袖人物,在未來的法治中國承擔歷史重任的自覺。所以,我們決不能僅僅強調技能訓練,還應該提供包括職業倫理在內的素質教育,決不能忽視理論思考能力和歷史感的培養,還應該陶冶一股浩然正氣。
另外還有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是,在強調法律職業人才培養的同時,如何防止學術型人才培養的滑坡。我們不能一強調實務動手能力,就忽視研究。至于采取什么方法更有效,在現有條件下如何提高學術型人才培養的水準,學術型人才培養與職業人才培養的課程之間如何既有區隔又有互動,這些都是我們正在推敲的問題。總之,在強調高層次法律職業人才培養的同時,如何加強學術型人才培養也是我們正在認真考慮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