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榮幸給乾元國學教室的同學們做一次講座。我要講的是古代的官箴,也許有的同學有所了解,也許有的同學覺得新鮮。其實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只是在研究其他方面的時候涉及過這個問題。之所以想講這個題目,是想拓展同學們的視野,如果能引起大家的興趣,能從中吸取一些有益的東西,那當然就更好了。官箴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遺產,它既涉及古代的思想,又涉及古代的歷史,現實性比較強。
一、官箴在儒家政治文化中的地位
說到官箴,我們首先要簡單地了解什么是官箴,官箴有怎樣的一個傳統。
所謂官箴,就是關于官的箴,箴是一種古代文體,以規勸、警示為主要內容,官箴就是用來規勸和警示官僚的格言或者文章,后來也包括總結為官作吏的經驗教訓的書。官箴有各種形式,有些精煉的名言警句,可以刻在石碑上,或者寫在匾額、楹聯上,比如從宋代開始,州縣衙門很多都書寫著十六個字:“爾奉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有些官箴則是寫成了專門的文章或者著作。
要追溯官箴的歷史傳統,要分幾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上對下,君對臣的教訓,這樣的文獻早就有了,比如說《尚書》中周公告誡康叔的《康誥》、《酒誥》、《梓材》等等,就有官箴的意思,后來這個傳統仍然持續,比如著名的武則天的《臣軌》,就是專門教導臣下的。第二種情況,是官僚階層自己對自己的要求,所謂“自我規約”,通常把秦代的《為吏之道》看作是官箴之首,這部書非常重要,是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中發現的,是當時的某位官員對于怎么做官吏的經驗總結。
還有一部書也被看作是較早的官箴,就是托名漢代馬融的《忠經》,這部書不是講為官經驗的,而是講作為道德的“忠”。不過,這本書很可能是唐代偽造的,這本書除了馬融的正文,還有鄭玄的注,且正文和注如出一手,那么顯然是有意偽造的,之所以被造出來,是為了和《孝經》并列,凸顯“忠”、“孝”兩大道德。唐代重視《孝經》,于是有人偽造一本《忠經》出來。關于這本書《四庫總目》和清代學者已經辨明,所以不能再說是漢代的書。
后世大量官箴都是這種,也就是官僚階層自我教育、自我規約的官箴。第三種情況,廣義的官箴還可以包括臣對君的規勸,比如《尚書》中就有周公告誡成王的,宋代范祖禹有一部《帝范》,則是以皇帝老師的身份告訴皇帝應該如何做君主的。不過,后世通常說的官箴,主要是君告誡臣,或者官僚階層自我告誡的那兩種。
官箴雖然其源很早,主要是宋代以后開始增多。歷代比較著名的官箴,從秦代《為吏之道》算起,唐代有武則天《臣軌》,有假馬融所作的《忠經》,宋代有呂本中的《官箴》,元代有張養浩的《牧民忠告》,明代有薛瑄的《從政名言》,呂坤的《明職》,清代的官箴書最多,比較著名的有陳宏謀的《學仕遺規》、汪輝祖的《佐治要言》,他們編纂的很多官箴書,特別是汪輝祖,講的不是當主官,還有作吏,當幕僚應該怎么做。上述只是簡單舉例,黃山書社出版了劉俊文主編的《官箴書集成》有十大冊,收集了一百零一種官箴書,其中唐代一種,宋代五種,元代兩種,明代十七種,清代七十三種,民國三種。這一百零一種也只是選本,還有很多沒有收錄。
初步明白了什么是官箴,以及官箴的傳統、官箴的文獻之后,我們再確立官箴在儒家政治文化中的地位。以往講官箴,多說是為官者的道德與行為規范和從政的經驗教訓,不能在儒家政治文化中給予明確的定位。著名史學家陳寅恪曾經說:“二千年來華夏民族所受儒家學說之影響,最深最鉅者,實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方面,而關于學說思想之當面,或轉有不如佛道二教者。”儒家在制度、法律方面的貢獻姑且不論,其在公私生活方面到底有些什么貢獻呢?
我們按照陳先生的思路,具體說明一下儒家道德思想的基本構成:
儒家道德思想分公、私兩大方面,私的方面又可以分兩個小方面,一是個人修養,一是家族倫理。大家都知道《大學》的八條目: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都是個人修養;齊家則涉及到家庭內的人與人關系,需要一大套家族倫理和儀式。
由修身、齊家到治國、平天下,就從私的方面擴展到了公的方面。儒家道德的公的方面,也可以分兩個小的方面,一是政治理想,一是為官之道。首先是政治理想,比如《禮記·禮運》中說的大同理想,或者孟子說的王道、仁政,都是儒家一貫的政治理想;其次就是為官之道,儒家講究學而優則仕,所以做官是順理成章的一步。儒家講內圣外王,內圣是個體的修養,外王則是治國、平天下。
通過這樣的分析,我們就可以為官箴找到一個定位:官箴應該隸屬于儒家道德中公的方面,在公的道德中主要是為官之道,它既可以構成獨立的系統,同時也可以說,私的道德,以及公的道德中的政治理想等等,都是它的基礎,會交錯地影響過來,從而使官箴的內容非常復雜。我們做這樣的一個定位,是要簡要地說明官箴在儒家政治文化中的獨特地位,盡管它一定會受其它方面的廣泛影響。
二、清、慎、勤——官箴的三大核心觀念
為了使大家對官箴有一個簡明扼要的把握,我重點講一講官箴的最核心的觀念——清、慎、勤。清、慎、勤三字,是宋代呂本中在《官箴》中提出的:“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祿位,可以遠恥辱。”朱子在《小學》中也引用了,后來明清皇帝都推崇這則官箴,康熙御書“清慎勤”三字,賜給京師與各地的衙門,懸掛在州縣衙門的大堂。梁啟超《新民說·論公德》中說:“近世官箴,最膾炙人口者三字,曰清、慎、勤。”我就結合官箴材料,結合我的理解,為大家講講這三個字。
首先講“清”。
我把“清”這個字,分解為三個詞:清廉,清明,清白。
說到“清”,首先是清廉,清廉是為官者最基本的品德要求,歷來最受重視。那么,什么是清?清是清高,有節操,有氣節。什么是廉?廉,隅也,四邊,就是方正,古人以廉、貪相對,并說廉潔,所以廉意思也是不貪污。《管子·牧民篇》中說,國有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何謂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這些都是最基本的道德。
南宋理學家真德秀曾說:“凡名士大夫者,萬分廉潔,止是小善一點,貪污便為大惡。不廉之吏,如蒙不潔,雖有它美,莫能自贖。”
清廉是為官的基本道德,屬于公德的范疇,在私人的家里不分彼此,不涉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所以一般家里沒有清廉的問題。清廉雖然是為官的基本道德,僅就道德而言,這是起碼的道德,你一生清廉也只是小善,那為什么要持守呢?一方面說,雖是小善,卻能阻遏大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個大惡就是貪污。而古人對這個問題看得恨透,清尹會一《四事箴》引王邁說:“惟士之廉,猶女之潔,茍一毫之點污,為終身之玷缺。”這話說的雖然有點封建,但是有一層意思是對的,沒有貪污過,持守起來并不是很困難,一旦貪污過,在想洗手不干很難。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之所以要清廉,關鍵在于清廉才能執政,或者說,才有行使權力的合法性。明初理學家曹端曾對他將要為官的學生講說為政之道,他說:“其公、廉乎!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這句話后來被改造成一句著名的官箴:“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并被雕刻在石碑上,廣為流行。
再講清明,清明是說為官者要念清、神清、心清,也就是說要頭腦清明,而不是做胡涂官。首先一層意思是指要能分得清公與私,不以自家妻子為念,不好名,不逐利,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在你排除了私利、名利的干擾之后,你應該有一個清楚明白,有理性的頭腦,能明辨公事中的是非曲直,興利除弊。有些當官的之所以糊涂,未必是他智商低,更多的情況下是利欲熏心,利欲熏心,心就不清,所以就會處事不公,就會成糊涂官,所以必須要排除利欲。但是有些人可能沒有太多的利欲之心,可就是當不好官,這就是聰明才干問題了。古人說清官,不僅指清廉不貪污的官,還指清明能斷的官。古人說清正廉明,也是不僅指不腐敗,還要斷事清明公正。關于如何斷事,官箴書中有很多具體的經驗教訓。
再講清白,清白是說一個人的清白名聲,當官的不要好名,但要惜名,不要讓自己的名聲沾上污濁的事情,弄臟了自己的名聲。漢太尉楊秉為人,清白寡欲,嘗稱:“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沾上這三樣,難保清白。這里還有個很重要的地方,就是不要什么人都交往,什么事都摻和。呂本中《官箴》說,“當官者,凡異色人皆不宜與之相接。巫祝尼媼之類,尤宜疏絕,要以清心省事為主。”異色人,就是沒有正當職業,或者職業特殊、階層低下的人,或者到一些不好的場所,以免造成瓜田李下。那些江湖上的歌舞藝妓、奇技淫巧,有特異功能,能算命的人,都要敬而遠之。不是歧視他們,他們有冤屈也要為他們做主,但是和他們產生私人交往,很容易損壞清白之名。
其次講“慎”。
我把“慎”字也分解為三個詞:慎言,慎行,慎權。
慎言、慎行,都好理解,說話辦事要小心謹慎。官箴書里有很多經驗之談,比如言語之慎,薛瑄說,當官的“一字不可輕與人,一言不可輕許人”,鄭端《政學錄》說,“言者,吉兇榮辱之樞機,為官常默為妙”,等等。行為之慎,如薛瑄說:“處事最當熟思緩處,熟思則得其情,緩處則得其當。”熟思和緩處,都是慎行。更關鍵的是要“制怒”,呂本中《官箴》說:“當官者,先以急躁發怒為戒。事有不可,當詳處之,必無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豈能害人?”當官的人,日常遇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不滿意的事,如果動輒發怒,是不會當好官的。慎言、慎行還有一個方面,是慎密,就是什么事能保守機密,這在武則天《臣軌》中就說,“人臣不慎密者,多有終身之悔,故言易泄者,召禍之媒也。”
慎權是說在行使權力時要格外謹慎,這是個大問題。首先說,權力是誰賦予的?毫無疑問是皇帝,權力都是自上而下賦予的。我們今天說,權力是人民賦予的,在非民主的體制下,這是一句空話。既然權力是上面賦予的,行使權力就要對上面負責。這在封建社會是理所當然的,比如《忠經》上說:“為臣事君,忠之本也。”忠君是做臣的根本,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行使權力不謹慎,就會被皇帝或者上司剝奪。
而在另外一方面,儒家更強調行使權力也要對下面,也就是權力執行的對象負責,主要是權力會關乎百姓生死,人死不能復生,所以一定要慎重。儒家主張在行使權力的時候要想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有仁愛、慈愛的精神。這種思想來自孟子的仁政,《孟子?公孫丑》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張載《西銘》說,民吾同胞,所以為官者對待自己的百姓,不能看作是對立面,即便是罪犯,也像是自己的兄弟犯了罪一樣。薛瑄主張為官要秉承文王“視民如傷”(參見《孟子·離婁下》)的仁愛精神,人民都是如傷弱而待保護者,指出:“治獄有四要:公、慈、明、剛。公則不偏,慈則不刻,明則能照,剛則能斷。”其中“慈”就是仁愛精神的體現。薛瑄說:“慎動當先慎其幾于心,次當慎言、慎行、慎作事。”
最后講“勤”。
我把“勤”字分解為三個詞:勤政,勤察,勤和。
首先勤政很好理解,似乎很好解釋,就是勤于執政,不懈怠,不荒政。但是官箴常強調的另一個方面我們不一定注意到,就是說勤政不光是說勤勉,而且要想給自己家辦事一樣,“治官如治家”。呂本中《官箴》說:“事君如事親,事官如事兄,與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愛百姓如妻子,處官如處家事,然后能盡吾之心。”
過去的州縣官,稱為“父母官”,現在不這么叫了,叫“人民公仆”。其實你要真正理解“父母官”這一稱謂中包含的儒家政治文化的涵義,就知道“父母官”比“人民公仆”更好。為什么叫“父母官”呢?《牧令須知》說:“牧令(州縣官)民稱父母,何也?蓋因其有教養之責,與民休戚相關,故稱其父母。使其顧名思義,常存惠愛之心。為牧令者,當以目前之赤子,如膝下之兒孫。民之所好者好之,民之所惡者惡之……”父母教養兒女,噓寒問暖,是主動的,不是誰要求你這么做才這么做,父母和兒女是休戚相關的,不是利益的對立方,把政府和老百姓對立起來的官員,肯定不知道什么是“父母官”。“父母官”一是主動的關心,主動做事,私心和公心是一致的,二是像對待家人一樣對待百姓,像辦理家事一樣辦理政事。如果說公仆,雖然聽起來挺謙卑的,但一者說,仆人是被動的,被指使的;再者說,仆人畢竟是外人,不是家人。當然,古代的州縣官們真能做好,當得起“父母官”三字的很少,有人諷刺“父母官”:“愛民猶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執法如山,錢山靠山,其為山乎。”所以說,自古至今,這也就是一種難以實現的理想而已。
其次是勤察,就是勤于反省和視察,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過失,對于自己的職責和治下的基本情況要能做到了如指掌。勤察,首先是指為官者對于所要處理的政事要有清楚準確的了解,對于自己治理下的民情要有及時準確的了解,對于自己治下可能發生的災害、動亂要防微杜漸,等等,這些方面大家都容易理解。
還有一些特別的地方,比如要勤察自己的屬下和家人,是不是蒙騙自己,呂本中說:“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為猾吏所餌。”宋代以后的官和吏是分開的,官是流動的,吏是不動的,官是管拿主意的,吏是專職辦事的。過去的官都是靠科舉出身的,初當官時,不知道該怎么做,于是為手下的猾吏所挾制,或者蒙騙。官員自己的家人,也有可能背著自己,收受賄賂,搞不正當的東西。官員被下屬和家人所欺騙,是很常見的,所以必須及時省察。
勤察還有一層意思,也可以算在慎行的方面,就是提防小人,呂本中說:“當官既自廉潔,又須關防小人,如文字歷引之類,皆須明白,以防中傷,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詳知也。”小人可能來自自己的手下,也可能來自同僚。中國古代有很完善的御史監察制度,當官的說不定哪一天就被御史上本彈劾了,所以也要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有自我詳察,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冤屈,或者確實有疏漏的地方。有時必須要辯白,有時則要寬厚任謗。
第三是勤和,就是勤于上下溝通,搞好關系,涉及如何跟上司、同僚及下屬打交道。孔子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和”就是搞好上下關系,敬上謙下,使權力的秩序能夠和諧,運轉流暢。對待上級官長,要以恭敬有禮為主。宋胡太初《晝簾緒論》說:“令之待臺幕郡僚者,寧過于勤,毋失之怠;寧過于恭,毋失之簡;寧過于委曲,毋失之率意而徑行。”但對上級官長的禮敬要有限度,一是不可阿諛奉承,就像薛瑄說的“恭而不近于諛”;二是該表明自己的見解還是要說,就像葉鎮《作吏要言》說的,“事上貴誠敬,言貌亦不可茍。然至辯論公事,如自己見到十分,正當委婉力陳,未可將順。”對待同級的官員,則以道相交,以道相勉,和衷共濟。對待下級官吏,則以謙和寬厚為主。在官場上搞好關系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關鍵是它有正反兩反面,需要掌握分寸,有利于政事。這不是一個大道理問題,官箴書中有很多具體的要求,很多經驗與技巧。
三、官箴與官僚階層的自我規約
清、慎、勤三大觀念還是抽象的觀念,官箴書的優異之處是有很多具體的為官的指導,這些指導就像官場的規則,我使用了“官僚階層的自我規約”這個詞,就是說明官僚們知道,這么做是最適合他們的集團利益的,也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必須這么做的。馬克斯?韋伯說,中國古代有三個權力階層,是相互制約,相互斗爭的,就是皇權、氏族(或者說宗族)、官僚。皇權的力量自不必說了,氏族的力量也是非常強大的,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高門大姓,往往是既有政治力量,又有經濟力量,甚至有武裝力量。在唐代之前,皇權與氏族之間,關系緊張,隋唐之后,在皇權與氏族之間插入了官僚階層,在二者之間起到緩沖、調和的作用。官僚是自古就有的,但是隋唐以后的官僚階層是指通過科舉上來的這批人,他們大多數沒有背景,沒有后臺,沒有經濟、武力的支持,形象的說,他們沒有根,像浮萍一樣,他們如果要避免散亂,要想凝聚為一種獨立的整體的力量,怎么辦?只有互相糾結在一起,所以就搞什么門生、弟子、同年,以便形成自己的利益集團。對于這種情況,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曾經做過批判,他說現在所謂的師生弟子,其實不是過去的意思,不是真正的師生關系。你參加科舉考試,錄取你的考官,就是你的門師,其實他根本沒有教過你;同樣,你這一屆的考生,相互之間都是同學,其實你們之間根本不認識。之所以搞這一套,無非是結成一個聯盟,將來在官場上互相照應。清代有個大學者叫錢大昕,有人要拜他為師,他堅決拒絕,他說現在當老師,要能提攜學生,幫學生找工作,幫學生發文章,幫學生出名,可是我這些都不在行,所以我不當你的老師。如果是學問上的切磋,我們平輩論交足矣。
除了結成集團,另一方面,這些科舉上來的官員們要想升遷,或者保住自己的官位,就要小心謹慎,做出點成績來,因為他們不可能像早期的世族門閥那樣,僅憑高貴的出身就可以高枕無憂。
總而言之,官僚階層必須約束好自己,一方面不要讓自己的隊伍中出現蛀蟲,出現不守官場規則的人,破壞了整體利益;另一方面也要讓自己的隊伍干出成績,從而使地位更加穩固。這樣說官僚階層,似乎都是負面的,當然也有正面的意義,因為這些通過科舉上來的人,畢竟讀過圣賢書,都是受過正統儒家教育的人,所以相對來說,他們是最有理想、最有道德、最有見識的一批人。如果他們真的把他們所學的,實施于社會,對社會是大有貢獻的,換句話說,這些人的理想目的就是要把所學施行于社會。陳宏謀在《學仕遺規》的序言中就說,“士大夫處而家居則為學,進而蒞官則為仕,學者所以學為人,即以講求乎仕之理也,仕者所以治民事君,即以實踐乎學之事也。事理本屬相資,體用原歸一致,世之學者每歧而二之,于古人嘉言善行不能切己體驗,書自書,而我自我,遂至學自學,而仕自仕。……閑有學似純正,而迄乎出仕,頓忘平日所學者,更有視出仕為應酬竊祿之快捷方式,而顯悖乎平日所學者,未仕己仕若出兩人,夫豈孔孟所云求志達道、幼學壯行之訓乎?”所以說,學和仕應該統一。當然,這樣的儒家政治理想,是很難徹底實現的,陳氏所說,也是在針砭時弊。
但是,還有另外的一方面問題,就是沿科舉制上來的人,他們所受的教育,主要是四書五經,再加上詩詞歌賦,用今天的話說,都是通識教育,不是專業教育,他們沒有當官的專業知識,這是一個重大的疏漏。當然,他們可以借助于懂得專業知識的幕僚和胥吏,就像包公身邊離不開公孫策,但是他們也要補上這一課,怎么補,主要是實踐中學習積累,官箴書也是一個重要的學習材料,是自我學習、自我教育的必備讀本。所以,官箴書中除了講道德操守之外,還有很多怎么處理錢糧問題,怎么斷案,怎么賑災,怎么辦教育,怎么治理地方等等的一系列非常具體、非常實用的為官經驗。比如說呂坤的《明職》,就專講這些方面,“自弟子員至督撫,按職分為十八篇,于省、府、州、縣職官利弊得失,言之甚悉。”(《四庫提要》)結合不同職能的官吏為政的具體情況,一一講明為官的要領和原則。也就是說,職業化的內容大大增加了。
與官箴書相同,還出現了專為幕僚而作的幕學書,以及充滿神秘色彩的“師爺秘本”。這些書的內容實際上已經超出了官箴書的傳統范圍,但無可否認它們是由官箴書這一源頭流衍出來的。
概括地說,官箴書既能給官吏提供道德教育,又能給他們提供職業教育。在清、慎、勤這樣的大原則之下,還有一些職業化的知識和技能也可以從官箴書中得到的。有這樣一些方面是在官箴書中很突出的:
首先,做官一定要做好必要的準備,當官有當官的道德修養,這是不可缺少的;
其次,做官一定處在等級制度中,因此如何處理好上下級關系,也是必須知道的;
再次,做官就是要運用權力,在權力運作上有哪些規則,如何有效率、見成效,也是必須知道的;
第四,做官一定要面對輿論和民情,如何及時的了解和處理,也是非常重要的。
總而言之,官箴書中涉及古代政治文化的方方面面,且都是經驗之談,有具體的案例佐證,它對于官僚階層來說,是不可缺少的指導。
還有一點需要注意,官箴書并不都是從正面說,你應該如何如何做,也有反面的警戒,反面的樣板,就是說有些事是為官者不能做的,或者說官場有什么忌諱。明代的官場很亂,清初出了幾樁大案,所以清代的統治者就對明代的為官之道做了反省,順治皇帝主持修纂了一部官箴書——《人臣儆心錄》,凡八篇:一植黨,二好名,三營私,四徇利,五驕志,六作偽,七附勢,八曠官。這部書特別選取古今奸臣惡跡,且對明末清初的政治現實針對性很強,故尤其具有警戒意義。順治皇帝把它頒行天下,所有當官的都要看,《四庫全書》中也收錄了這部書,認為即便是再好的社會,難免會出奸臣,為官者讀這本書,可以起到警示和防微杜漸的功效。
上述就是我對于官箴的一點粗淺的認識,很初步的,不能說是研究。如果各位由此產生了對官箴的興趣,讀幾部官箴書,一定會有比我講的更大更多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