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愛的許崇德老師已經離我們遠去,他的音容笑貌卻依然留在我的心頭。1999年我考入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讀研究生,在入學之初的新學生見面會上第一次見到許老師,至今已有15個年頭。我本人不善與人交流,這15年間雖然與許老師有過多次碰面,也聆聽過許老師的講座,但卻很少去許老師家拜訪。或許正因為次數很少,所以有限的拜訪卻于我留下深刻印象。這幾日沉浸在悼念許老師的悲痛之際,我不禁回想起其中的點點滴滴,整理成此小文,以寄托我的哀思。
第一次去許老師家,是他2000年肺炎出院以后。本來在許老師住院期間,當時我們專業研究生一年級共5名同學就想一同去醫院探望,但教研室的老師不建議我們去,怕打擾許老師的康復。聽說許老師出院可以接受探訪后,我們幾個就去了他家。記得那時北京剛下過一場不小的雪,積在地上還都沒有來得及融化。我們5人在人大東門備了一束鮮花,隨即奔往許老師當時在校內靜園的家。讓我們意外的是,聽到敲門聲前來為大家開門的,正是許老師本人。許老師的精神看起來很好,幾乎察覺不出是大病初愈。屋內空間不大,我們進到客廳,同時也是許老師的書房。許老師坐到書桌前,我們也分別找地方坐下。許老師說,他也不記得我們的名字了,讓大家先自己介紹一下,我們分別報出各自的姓名和家鄉。那個時候許老師已經開始借助電腦來創作,于是聊天中不免說到電腦的使用。許老師說他是南方人,不怎么會用拼音,只好通過手寫板來輸入文字,但手寫板還是很麻煩,因為有的時候會識別錯誤。許老師后來出版了近70萬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史》,那應該都是他在手寫板上一字一字地完成的。其間的辛苦,誰人可知?
2002年我考上博士繼續在人大法學院就讀。2004年上半年,按照培養計劃,在完成所有課程學習之后,我需要準備博士論文的開題報告。不過在開題之前,還需要辦理有關的手續,其間需要時任博士研究生導師組組長的許老師簽署導師組意見。為此我再次拜訪靜園的許老師家。那天我獨自前往,去了才發現許老師家另有客人,其中一位就是任進老師,他們好像正在討論一個稿子。許老師還向任進老師介紹我說:這是你的師弟。任進老師等離開后,許老師便坐下來給我簽署意見。導師組的意見是一式兩份,許老師一筆一劃地寫了大半個小時才簽署好兩份意見。許老師的認真負責,真是叫人感動。在許老師填寫意見的時候,我趁機在許老師的書房觀察他的藏書,許老師間或也跟我聊上一兩句,還提到了聯邦制的問題。許老師的藏書真是不少,記得非常清楚的是,我在書架上找到一本有關中國當代史的著作。許老師告訴我說,這本書的資料基本都來自于“文革”期間公開發行的大字報。這本書我原本有所了解,但非經許老師提醒,我完全不能想象它會是這樣的資料來源。我現在每每想到資料的搜集時,總忘不了許老師告訴我的這個事實。其實所有的素材,都完全可能用作論著的資料,關鍵還是在于怎么用。
2012年陳國飛考到許老師的門下研習憲法學。那年中秋前的一個下午,鄭賢君老師、陳國飛還有我一起到世紀城許老師家中去拜訪他。這一次我們幾個人聊的時間比較長,除了問候許老師健康之外,主要聊的都是學術問題。耄耋之年的許老師精神狀態依舊很好,還說起他的不少工作規劃。中間我們說到了許老師主編的《中國憲法》一書的修訂。許老師思維清晰縝密,針對各種問題發表的意見總是特別有說服力。他是上海人,講話娓娓道來,很好聽;他的著作更體現了他的一貫風格,詳略得當,一語中的,毫無贅語冗言,許老師主編的《中國憲法》即是一例。這本教材伴隨我多年,是當代最好的憲法學教材,也是我取之不盡的精神財富。記得我曾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見到過許老師修訂第4版的手稿,修訂的內容密密麻麻,都是許老師一字一字手寫上去的。當天聊到接近6點我們方告別。過后沒有幾天,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接起來一聽,居然是許老師打來的!那次電話打了大概有20分鐘左右,許老師詳細問了我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我也都一一作答。對于許老師會突然打來電話,事無巨細地問起我的工作和生活,我不免覺得惶惑無解。
在我的印象中,許老師的身體一直不屬于強壯型,但卻沒有大病,潛意識地總認為這位樂觀的老者會長久地與我們同在。這個星期二,即2014年3月4日的中午,我正準備出門開會,毫無征兆地得到許老師去世的消息,實在難以置信。但不幸的消息在下午的會議間隙得到一再證實。當晚與家人說起一年多以前許老師打來的這個電話,她說:他老人家還是感到寂寞。雖然許老師也許只是通過電話關心我這個晚輩,但家人的這種解釋仍讓我心頭不禁淚下,過去拜訪許老師的時候實在是太少太少,很多自己應該而且也能夠為他做的事情都沒有做!如今只剩無盡的遺憾。也許我們能做的,只能是繼承許老師未竟的事業,以此告慰許老師的在天之靈。
敬愛的許老師,您安息吧!(文/杜強強)
2014年3月8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