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云,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博士生導師。現任廣州大學“國家人權教育與培訓基地”主任、法學院名譽院長,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院長,最高人民檢察院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中國法學會學術委員會委員
8月23日,“李步云法學獎”頒獎典禮在京舉行,從事法學研究多年、并出版多部具有影響力著作的郭道暉先生和長期致力于中國法律和法學史研究的美國學者蘭德爾·艾德華先生獲獎。與此同時,法學界及實務界的眾多嘉賓、李步云老師的弟子以及來自湖南婁底李步云家鄉的親朋好友近兩百名代表與會,對李步云老師80華誕表示了熱烈的祝賀和真誠的祝福。
八十年風雨歷程,八十載生活蒼桑!16歲參軍,17歲就上朝鮮戰場,18歲負傷,兩次立功,一生經歷過風風雨雨、出生入死,一生充滿傳奇色彩的80歲老人李步云先生在這樣的場合非常激動,致答謝詞時幾乎是用縱橫的淚水表達了對嘉賓的感謝之情。
8月30日,記者與李老師相約進行專訪。當他走進廣西大廈咖啡廳時,記者發現他的左腳行走有些不便,問他怎么了,他說,“腿有些疼,老毛病,脊椎可能有點問題,過幾天要去醫院做個手術。”
看著記者愕然的表情,李老師安慰我說,“沒關系的,一個小手術而已,幾天就好了,別影響情緒,別耽誤了你的采訪。”
淡淡的幾句反倒是讓我更加感慨。其實我倒不是擔心一個手術,只是在想,一個80歲的老人,仍然情懷飽滿、身兼數職,擔任廣州大學“國家人權教育與培訓基地”主任、法學院名譽院長,擔任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院長,常年在北京—長沙—廣州—上海奔波,在法學界各大研討會上出入,并且經常激情發言,這是怎樣的一種豁達和精神?
傳奇人生
1933年8月23日,他出生于湖南省婁底市婁星區一個名為“艾家沖”的小村子里。父親李洛陔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并曾任湘鄉縣黨支部委員。1948年春,15歲的他在上漣壁初級中學二年級時,受其英語老師、西南聯大地下黨員劉佩琪的影響,協助他參加黨的地下活動,組織“濟世學會”,秘密印發毛主席的新民主主義論。1949年11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四野特種兵干部學校學習半年,被分配到炮一師二十六團政治處任民運干事。1950年10月23日夜隨軍秘密渡江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經歷過從第一次到第五次戰役的炮火洗禮,曾三次和死亡擦肩而過。
1957年9月,他以初中畢業學歷,以第一志愿考取了北京大學法律系。當時該系是全國政法院系中學制為五年的法學系。北大的“民主、科學”對他產生了深刻影響,畢業時門門考試均為優良。他的畢業論文《兩類矛盾學說對政法工作的指導意義》,深得當時的法學權威刊物——《政法研究》編輯部的好評和北大法律系領導的充分肯定。為此,北京日報副總編輯黎先耀親往北大調研一星期,并旁聽他的論文答辯,寫出長篇報道“大學生的最后一課”在該報發表。是年,新華社曾發通稿,報道北大1962年本科畢業生成績優良,舉的唯一例子就是李步云。
他的一生有兩次經歷對他后來治學與為人影響也不小:在農村四年、在國外四年。1958年他們年級在北京門頭溝東嵩堂半工半讀時,白天背石頭修水渠,晚上就同革命老區農民在炕上扯家常。他在1965年曾擔任四季青公社任社教工作隊隊長。他只查經濟問題,從未就“路線”問題批評過任何一個公社。社長張玉龍向他痛哭流涕作檢討,他卻一個勁地安慰他不要自責。1971年在河南息縣東岳公社李莊大隊擔任“批修整風工作小組”組長時,每晚都給集中住大隊部的隊干部村干部蓋被子。正是這四年,使他深深地了解了中國農民的忠厚、勤勞和智慧,了解了他們的生活、需求和愿望。
自1984年以來,他曾有四年在北美、中歐、北歐、南亞及東亞的14個國家里從事考察、研究和講學,并同這里國家的一大批學者和研究機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和密切的交往,使他了解了這些國家的人民和他們的國情社情。
一些特殊的人生經歷,造就了李步云教授成為當代中國改革開放新時期法學界解放思想、開拓創新的一位代表性人物:1978年12月6日,他在人民日報發表的《堅持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是新時期中國突破理論禁區的第一篇文章;1979年10月發表的《論以法治國》的長文,是從歷史背景、理論依據、觀念變革、制度保障四方面全面論證在我國應當實行這一治國方略的第一篇文章。1979年12月27日在人民日報發表的《論我國罪犯的法律地位》一文,引起了當時學界政界的強烈反響,激發了國人權利意識的覺醒和增長。
空中飛人
在人們的記憶中,李步云教授永遠是活力四射、東奔西忙的人,是腦不停地想、腿不停地跑、筆不停寫、嘴不停講的“四不停”教授,他永遠年輕,永遠定格在年輕時代。七十歲前后至今這十多年,李步云教授在忙些什么呢?
2000年10月起,他任湖南大學法學院名譽院長,湖南大學法治與人權研究中心主任,開辦法官、檢察官、警官、行政執法人員的人權培訓班,還堅持每學期給法律專業本科生講授《人權法學》。為了湖南大學法學學科博士點的申報,李老師竟然要在4天的時間里,奔走全國5個城市的知名高校,向那些高校的法學名家介紹湖南大學法學學科發展的情況,希望獲得他們在學科建設方面的支持。
2004年,他又在廣州開辟新的人權“根據地”,設立廣州大學人權研究中心,繼續開辦人權培訓班,還破天荒地給中文、新聞、外語、數學等非法律專業的本科生講授《人權法學》。
他對記者說,“2002年,我所主持的湖南大學人權研究中心主辦了四期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人權培訓,接受培訓的有法官、檢察官、警察、人大工作人員等。這次培訓開了國內人權培訓先河。在湖南培訓過全省160位公安局長,在廣東培訓過全省29所監獄的監獄長,這些人權培訓其層次之高、人數之多、時間之長,為國際范圍內少有。”
2010年,他向中央寫報告,建議在全國建立若干所“國家人權教育與培訓基地”,2011年10月,第一批這類國家基地已分別在廣州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和南開大學獲準成立。
說起這些,他臉上寫滿了自豪。記者問他“不累嗎?這么奔波,辛苦。”
他的回答很簡潔,“不累,不但不累,有的時候晚上思考問題經常睡不著覺,還需要靠安眠藥解決問題。”
他說別人經常幽默的形容他為“空中飛人”,他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里的一些同事把他歸納為“忙碌型”的離退休人員。
學術寬容
最高人民檢察院司改辦副主任卓澤淵談起李步云老師很有感情。
他對記者說,李步云教授是我的授業之師。與他的交往使我深感并一再體會到那種令人高山仰止的風范。他的學識廣博、學術精深、為人寬厚,為同輩所稱道,為后學所景仰。
他學識廣博。李步云教授的學術研究集中在法學領域,但是他的視野卻遠涉哲學、政治學、人類學等諸多領域。其淵博的學識構成了一個法學理論大師、人權學術大家博大的學理基礎和深刻的理論根基。每每與之交談,總覺得他妙語連珠,新意迭出,總是多有收獲,多受教益,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
他學術精深。李步云教授的學術思想十分敏銳而深刻,一直處于時代的前沿,出語驚人,令人側目,始終是法學發展的先鋒。敢于針砭時弊、引領潮流。發人之所未發,言人之所未言。敢發新論、敢求真知、敢持公論。盡管如此,只要我們稍加理性思考,就會發現他的見解從不偏激,總是飽含著他的中庸、平和與公允。
他為人寬厚。他的行為中似乎從來都沒有刻薄、傲慢、偏激,有的都是和藹、親切、寬仁。與之交往,無論是他的同輩或是晚輩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誠與友善。無論是在任何時候,他的言行中的所深藏的總是對事業的真誠,對組織的忠誠,對人民的熱愛。尤其是在艱難時刻的勇于擔當,更彰顯著他的剛毅與恢宏。
老師廣博的學識、精深的學術、寬厚的為人,構成了我心目中的典范,成為了我學習、工作與處世的榜樣。
中國社科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周漢華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李步云先生是我的導師,多年前,我有幸投入先生門下,在職攻讀法理學博士學位。記得博士論文選題的時候,我想以現實主義法律運動與中國法治改革作為研究方向,并試著與先生進行了幾次交流。看得出來,先生對于頗具批判與解構精神的現實主義法律主張是有很多抵觸和顧慮的,畢竟,法治是先生為之奮斗了一輩子的理想,中國法治也遠未到需要解構的階段。經過多次溝通,先生最后還是同意了我的選題計劃,并從大方向上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建議。欣慰的是,這篇博士論文沒有辜負先生的希望,后來被評為教育部年度百篇優秀博士論文。更為重要的是,這篇論文的寫作,對于形成我自己的學術風格、知識結構和研究方法,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因此,每當回憶起當年的論文寫作過程,都會感激先生的寬容精神,也會努力以同樣的方式去對待我自己的學生。”
常言說,文人相輕。學者從事某一個領域的研究時間久了,尤其是大腕學者,很容易自我封閉,甚至很難容忍不同的學術觀點或者流派,最后形成所謂的“學霸”現象,阻礙學術進步。
周漢華評價說,先生之所以能夠橫跨法理學、憲法學、立法學、比較法學等不同學科,不斷有原創性成果問世,我想正是他的兼容并蓄精神使然。中國法學研究要進步,需要更多這樣的寬容精神。
大師耄耋,猶勝青春——最高人民法院江必新副院長在去年為慶賀李步云教授八十華誕發來的賀信中概括出的這八個字,表達了對法學界前輩的敬仰祝福之情,就以此作為本文的標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