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正則無氣象，無氣象則無大學問。”
“做學問并不是書本上的一個概念，他們很重要，恰恰是與生命相關(guān)的。”
“大學不是旅店，那么多人聚在一個地方，就是用青春思考遍及人類的問題�！�
“我們要有讀書人的獨立人格，且不談別的事情，至少要有做人的獨立人格�！�
——鄧正來
“他是這個時代、這個年齡段最有故事的學者。體制內(nèi)、體制外，啟蒙、革命、改良，民主、威權(quán)、轉(zhuǎn)型，學術(shù)自救，學在民間�！睔v史學者馬勇這樣評價鄧正來。
1月24日上午6時50分，帶著那些讓人思想、回味的故事，著名法學家、政治學家鄧正來永遠地告別了他熱愛的學術(shù)、生活、朋友。人們驚訝、痛惜、遺憾。從發(fā)現(xiàn)罹患胃癌到他去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下個月的24日，即將迎來57歲的生日，他的生命卻在56歲戛然而止。
一身長衫，一桿煙斗，見過鄧正來的人都會感受到他獨有的風骨和氣場。
他創(chuàng)造的“第一”遠遠不止這些�！八兄鴮W術(shù)的戰(zhàn)略眼光，國內(nèi)外有哪些學術(shù)的生長點，他很快會看出來。”在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副院長納日碧力戈看來，鄧正來身上更吸引人的是那股豪氣，“他是一個學術(shù)、人品都值得深交的學友。”
1992年，鄧正來在香港創(chuàng)辦《中國社會科學季刊》。1994年，在香港創(chuàng)辦《中國書評》。多年來，鄧正來一直是中國社會科學領(lǐng)域重要的學術(shù)組織者、出色的學術(shù)活動家。
他重義氣、廣交游，朋友極多。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創(chuàng)辦四年來，舉辦了近300場講座，差不多每星期一場。海納百川，觀點交鋒，各種各樣的學者、學人都愿意來到這里，他也都欣然接受。
對于治學，鄧正來有著自己的理解。他常說：“學術(shù)講什么?四個字：追比先賢�！眲⑿∑绞菐煆泥囌齺淼牡谝粋�博士。他告訴記者，鄧正來的課堂從來都是討論式的，他是一個很好的駕馭者，引導，追問，再追問，將學生對問題的思考不斷引向深入。從早上8點到下午5點，他都和讀書小組的學生一直泡在一起，進行原典精讀。在鄧正來看來：“帶學生就像帶學徒，在這種手工作坊的方式下，一代代傳授下去，才是真正的傳道授業(yè)。”
“洞見或透識隱藏于深處的棘手問題是艱難的，因為如果只是把握這一棘手問題的表層，它就會維持原狀，仍然得不到解決。因此，必須把它‘連根拔起’，使它徹底地暴露出來;這就要求我們開始以一種新的方式來思考�！本S特根斯坦《札記》中的這段話，是鄧正來最喜愛的治學格言。
他說：“生命不在活多長，在它的精神維度�！比缃�，他走了。中國法學向何處去，中國學術(shù)向何處去，暫存于世的我們，還將繼續(xù)思考。
曾是18年學界“個體戶”
鄧正來主要研究領(lǐng)域為社會科學和知識社會學，側(cè)重法律哲學與政治哲學的研究，也是《中國社會科學季刊》的主編。然而早期有長達18年的時間，鄧先生不是任何一所大學的在編教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個體戶。他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到處都是家，想從圖書館借書看都得靠朋友幫忙。有時候與人探討學問聊晚了，不好意思去敲寄宿地的門，就到地鐵站去，在那里看書，冷了就起來跑幾步。即使這樣，一有了地下室這樣相對固定的居所，他便馬上辦起了讀書小組。
2003年，鄧正來應(yīng)好友之邀，進入吉林大學任教，提的條件是“兩不原則”：只教書、帶學生，一不擔任任何行政職務(wù)，二不擔任實質(zhì)性學術(shù)代表職務(wù)。進校第一天，他便是教授和博導，此前從沒有過副教授甚至講師的頭銜。
“人生問題不是一個非常虛無縹緲的問題，當中最核心的，首先我們是獨立的個人;其次，我們是社會的一員，應(yīng)當思考，我們和這個社會的關(guān)系到底該如何處理，我們和這個學術(shù)體制、教育體制的關(guān)系到底如何處理。”2007年，鄧正來在華東政法大學演講時，曾這樣對學生說：“如果你們想做學問，但凡這個問題沒有考慮清楚，今后你們的學問肯定是走樣的。這就是為什么要有獨立的人格——既不是依賴于一方，又不與他對抗，應(yīng)是非常獨立的人格�！�
“不要著急，慢慢消化”
鄧正來有很多學生，可以分為兩撥。一類是正式指導的研究生，另一類算是“私塾弟子”，清華、北大等多所大學的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自愿拜在他門下，甚至一兩年級的都有。獨特的教學方法令許多人記憶猶新。
劉小平，鄧先生帶的第一個博士研究生，至今記得當時的課堂場景——“他主要采取討論形式，給出一個很大的題目，讓大家談，然后駕馭著向深層次前進。這是我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一開始大家都只有兩種反應(yīng)，一是呆若木雞，因為不知道說什么。另一部分人說了很多話，這時候鄧老師就會繼續(xù)‘逼問’，‘你到底要說什么’，‘你的根據(jù)是什么’……”
另一門課“原典精讀”同樣特別。每個上這門課的學生，都必須獨立翻譯他給出的原版論文，可以查字典，但不允許交頭接耳和商量。到了課堂上，鄧先生先任意抽一個人翻譯第一句，翻譯完以后馬上問同學有無不同意見，有不同意見的就馬上提出來，說出理由。等到各種想法都出來，再由他來講，應(yīng)該是怎樣的，為什么是這樣�！皩W問要慢慢來，一點一滴，不要著急，慢慢消化，一個字都不能落。這叫做學問的基本品格。”這是他常對學生說的。
“無氣象，則無學問”
“人不正，則無氣象;無氣象，則無學問”。這是鄧先生常跟學生說的話，“做學問并不是書本上的一個概念。如果和你的生命不相干，還做學問干嘛?沒有一個大師，沒有一個大學問家，他所做的研究，是和他的生命不相干的。從蘇格拉底開始，從柏拉圖開始，從亞里士多德、古希臘開始，沒有一個不是這樣，學問都源于生命當中的困惑。所以一定要對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非常珍惜�！�
不久前，他曾描述過人生中一個生活片段：“我喜歡在深秋黃昏時靜坐在我北京家里的小魚塘邊上，頭頂藍天，望著這一汪水。這樣就構(gòu)成了‘一人，一水，一世界’的廣闊圖景，一個人，一汪水就是一個無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