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西法文化之間的傳承者
——一個普通學子眼中的俞榮根先生
不識其人 先讀其書
在見到俞師之前,我已經讀他的書近十年,是他堅定的“粉絲”了。
1995年起,我在西北政法學院讀本科,陳濤老師的《中國法制史》和王寶來老師的《中國刑法史專題》引發了我對法史的興趣,他們都建議我看看法律思想史的著作。當時,學校有《中國法律思想史》的選修課,但因為選修人數未達標準,沒能開設。我于是就自己去圖書館翻閱思想史的書,這段時期看過的著作中,瞿同祖的《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和俞師《儒家法思想通論》是對我啟迪最大的著作。圖書館里的《通論》還是1992年的老版本,我覺得其精髓在于總論和先秦部分,俞師站在法哲學的高度,對法律思想史中的重要問題和方法論做出了他的解答,也澄清了我對于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很多困惑。不久,98年新版本的《通論》在書店到貨,我趕緊買了一本做收藏。新版本印刷精美,書上配了一幅俞師的照片,俊朗、儒雅。我同時也就記住了作者簡介中“西南政法大學”。
不久,我拿著《通論》去陳濤先生家,陳老師說,俞師是他的老師,俞師早在碩士階段就開始給西政78級上思想史課,深受學生歡迎。2005年初,因為我讀研前做過高校教師四年,剛好法理教研室一批老師因為讀博無法上課,我的導師、時任教研室主任的張永和先生叫我給本科生上課,他提及西政研究生階段就給本科生上課的,是俞師創下的先河,但從研一起就能給本科生上課的,是他替我爭取來的機會。我當時很受鼓舞,因為導師能將我和俞師的教學并列,是對我的器重,也是我莫大的榮幸。
可惜的是,我買的新版《通論》被陳濤先生借去,估計他忘記歸還,我也沒有好意思提及,這本書至今還在陳老師書架上。陳先生說,西政80年代出了兩個“圣人”,一個是研究孔圣人法思想的俞榮根,一個是后來成為新儒家圣人的蔣慶。這本書是俞師潛心研究十余年的心血之作,也是先生評正高時的代表作,出版后好評如潮,奠定了俞師在法學界和儒學界的無可爭議的崇高地位。后來,我又去書店買了一本《通論》,但這本書又被王寶來老師借去參考,我也不好意思索要。待我再去書店時,但該書已經銷售完了,我后來只好復印了一本92版的《通論》。在2005年我第一次在博士生課堂上見到先生時,一點沒有感到緊張。我對俞師說:“很久以前就讀過您的《通論》”,先生親切和藹地說:“那我們是老朋友了”。
俞師是影響我去西政讀研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所學校對學生的吸引主要是大師。2003年我在復旦法學院進修法制史研究生課程。在《中國法律思想史專題》課上,王志強老師問學生們以前讀過什么書,我回答俞師的《通論》對我影響較大。王老師點點頭說:俞老師是學術大家,可惜不湊巧你來晚了,上學期他在復旦訪學幾個月,給研究生還開了課的。說著王先生拿起書架上一本封面考究的書遞給我。這就是那本俞師編的《景凡文存》。通過閱讀這本書,我深入了解了俞師所傳承的“學統”以及西政楊景凡先生開創的法史流派,也更多了解了西政的精神特色,特別是西政老師對學生親如子女,幫助、提攜,學術上“傳幫帶”的優良傳統。可以說,這是我看中西政這所學校,后來去讀研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位堅定的傳承者
如果說,之前觀其書只是了解到平面化的俞師,在課堂上,我了解到立體的俞師。我到西政讀研時,俞師已經從重慶社科院院長任上退休,被委以重慶人大法律委主任的重任。我有幸通過俞師門下學生的引薦,在俞師給西政第一屆法史博士生的《法律思想史》課堂上,終于見到了俞師,完整的聽了俞師的一門課程。有一次俞師還把課堂搬到南山植物園,我們在植物園里讀經典、聊人生。所以,我后來敢于對別人說,我是俞師的學生或者編外門人。
聽俞師說,他自己意愿本來是到政協去,因為政協不用坐班,可以全心投入學術研究。但是,組織和領導最終把他放在法律委,他表示服從組織安排,并兢兢業業在人大做好立法工作。他是人大兼職但駐會的主任,需要坐班。由于立法工作非常繁雜,他的精力被分割為兩部分,工作時間主要是在人大,業余時間在西政帶博士。但是,西政是按照全職博導的工作量考核他的,所以他同時完成兩份重要工作。因此,人大任內,俞師只好放棄一些自己學術上的理想。在《道統與法統》這本書中,他說自己座右銘60歲以前是“人人弘道,道法自然”,60歲以后是“學會放棄,完善自我”,我想就是這個原因。
俞師說要“學會放棄”,我覺得那是他是用極高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其實,十年來,他從來沒有放棄的,就是傳承古今中西法文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一直“在崗”。
就我閱讀所及,近十年俞師的論著,不僅成果豐碩,而且質量上乘。粗略統計,他十年間僅發表論文就達到近百篇,專著有五部。例如,論文《尋求“自我”——中國法律思想史的傳承與趨向》《尋求“中道”——儒家之法的精神及其普世價值》等文,均立意深遠、高屋建瓴、視閾開闊、縱橫中外。
俞師的研究既重視理論建構和經典思想的發微,也重視考據和微觀實證。因此,他的論著和書籍邏輯清晰、娓娓道來、非常耐讀,能讓人手不釋卷、絲毫不讓人倦怠。
近十年,他不僅繼續深化、總結自己儒家法文化、法律思想史的研究,而且還開創了立法評估制度、民族習慣法研究、中華法系學、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核心的中國當代民主憲政建設研究等新的領域。
俞師重視傳承,反映到他對老一輩學者的尊敬上。他為不但為自己導師編有《景凡文存》,主編出版《尋求法的傳統》《法鑒》等書,而且為黃靜嘉、錢大群等老一輩學者的論著撰寫書評,為林向榮、陳鵬生等先生撰寫悼念、回憶文章。
俞師重視傳承,還反映到他對學生的熱愛,講臺的鐘情上。年輕學人寫有專著需要他寫序、寫推薦信,他總來者不拒,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去支持、幫助。我碩士同學蔣海松博士(現為湖南大學教師)讀研期間經常組織研究生學術活動。聽他說起,有時需要俞師支持出席,電話打過去,他總是慨而應允,讓人感動。
從人大退休后,俞師有了時間參加更多的國際、國內各種學術活動,他在學校開設了選修課,傳道授業、樂此不疲。
應該說,俞師的巨大成就,和他對學術的熱愛,對古今中外問題的敏銳把握洞察力,以及勤奮是分不開的。聽一些博士生說,在去年校訂《中華大典》時,俞師親自帶頭晚上加班到深夜,他的這種事業心和工作精神是青年人治學的楷模。
當然,我覺得俞師可能也有事業上的遺憾。第一,是他的學生留在西政、留在身邊的不多。當然,這有客觀原因,但也并非壞事,恰恰說明了俞師真正是桃李遍天下。第二,是俞門俞江、趙明、龍大軒等教授只是繼承了他某一個領域的研究,他們要全面繼承俞師衣缽乃至超越俞師,還尚需時日。因此,我覺得先生要保重身體,爭取能達到望九乃至百歲,以便指導弟子并看到學生們更多的成就。
我2007年離開西政以后和俞師見面機會不多,但我和俞師以及他身邊的學生一直有聯系。先是聽說他因為年齡原因不招博士了,我有些黯然神傷。后來在院網上看到他演講的照片,雖然滿頭銀發,但是面色紅潤,精神矍鑠,深感欣慰。有時節假日還總是能收到他創作的詩詞短信。
兩年前,俞師來西北政法大學講學,我去機場接他。而后兩天里,他給本科生、研究生做了兩場講座,我再次有幸領略了大師的風采,他儒雅而睿智的長者風范、對中國問題的獨立和前瞻性思考,深深讓我折服。
上周才聽說俞師七十壽誕將至,由于客觀原因不能親至祝賀,今日專門抽出一早上,粗略的回憶了我對先生的印象,以及先生對我的影響,謹以此文表示對先生的敬仰和祝福。
褚宸舸
2011年12月31日中午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