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多重邏輯
林 華
（中國政法大學互聯網與法律規制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近期，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布會，工業和信息化部有關負責人宣布開展解除屏蔽網址鏈接等專項整治行動，推動網絡互聯互通，保障用戶合法權益，維護互聯網市場秩序。
整治行動信息發布后，引發專家、媒體等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各方對于進一步推動網絡互聯互通已形成普遍共識，但也有一些專家對解除屏蔽網址鏈接的手段措施與實施效果提出質疑。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加快建設網絡強國的背景下，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是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重要手段，事關互聯網用戶高品質體驗，事關互聯網行業高質量發展，事關網絡安全和網絡強國建設。網絡互聯互通不是單純的價值理念，更要付諸于具體的行動措施。互聯是互聯網的初心，開放是數字生態的基礎，安全是互聯互通的底線。推進網絡互聯互通是一個系統工程，融合了政治和法治、發展和創新、開放和安全、理念和技術等不同范疇，需要從政治、經濟、法治、技術等不同的邏輯面向進行深刻認識和多維解讀。
一、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政治邏輯
近年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加強平臺監管，促進平臺規范發展，推進網絡互聯互通。2019年8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尊重消費者選擇權，確保跨平臺互聯互通和互操作”。2020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完善平臺企業壟斷認定、數據收集使用管理、消費者權益保護等方面的法律規范。要加強規制，提升監管能力，堅決反對壟斷和不正當競爭行為。”2021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再次強調“要加強和改進平臺經濟監管，促進公平競爭。”因此，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推進網絡互聯互通，是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重大決策部署的具體舉措。
此外，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內容，習近平總書記也多次強調“共產黨就是為人民謀幸福的，人民群眾什么方面感覺不幸福、不快樂、不滿意，我們就在哪方面下功夫，千方百計為群眾排憂解難。”通過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提升廣大網民的體驗感，絕非某些專家所言的“僅僅是幫助普通用戶省去了手指的一個動作而已，似乎并不劃算”，而是一項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重要民生工程，民生是最大的政治。
二、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經濟邏輯
推進網絡互聯互通，能夠節約普通網民海量的時間成本，鼓勵中小企業的科技創新，推動大型平臺的良性競爭和互利共贏。就像國際上的貿易保護主義和國內的地方保護主義一樣，從短期來看，它們能夠維護區域內的企業和經濟發展，但是從長遠看，如果每個國家或地方都采取相同的封閉政策，區域保護所產生的短期經濟效益將相互抵消，而且還會抑制市場競爭，損害經濟活力，最終會對國家的整體經濟發展造成嚴重損害。
首先，對網民而言，如果打開外部平臺鏈接再復制到瀏覽器跳轉的時間平均為3秒，那么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后，將使得人們從這種無效的操作行為中解脫出來，由于打開外部平臺鏈接再復制到瀏覽器跳轉的操作是海量的，通過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就能節省海量的時間成本，釋放更多的人力資源，并轉化為巨大的經濟效益。
其次，對于中小企業而言，已進入多個領域、跨越多種業態、處于優勢地位的大型平臺利用屏蔽網址鏈接，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打擊商業競爭對手，進一步鞏固自身的優勢地位，從而阻礙中小互聯網企業的科技創新和經濟活力。而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并促進網絡互聯互通，為中小企業提供平等的競爭舞臺，將有力促進中小企業的科技創新和整體經濟活力。
最后，對于大型平臺而言，雖然已經融合不同業務、形成跨業經營的大型平臺相互之間存在一定的競爭關系，但是整體而言，網絡互聯互通可以降低網絡平臺的研發和運營成本，促進平臺主營業務的差異化發展。數字經濟的發展并非零和博弈，通過網絡互聯互通可以促進不同平臺的差異化發展、互利共贏，實現“1+1>2”的經濟效益和整體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三、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法治邏輯
從法治視角審視網絡互聯互通，至少需要回答三個問題：一是，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是不是反壟斷執法部門的專屬權限，工信部門能否處理？客觀而言，無正當理由屏蔽網址鏈接是從事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的違法行為，同時也具有排除或限制競爭的效果，相應地，解除屏蔽網址鏈接也具有規制互聯網信息服務違法行為、反壟斷執法的復合性法律效果。市場管理部門可以根據《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反壟斷執法，工信部門也可以根據《電信條例》《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解除屏蔽網址鏈接。那種認為采用強制手段要求互聯互通就勢必涉及價格監管，價格監管和反壟斷監管實際上是一種“二選一”的觀點，忽視了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所具有的復合性法律效果，也不符合行政法上的職權法定原則。雖然當前工業和信息化部所開展的解除屏蔽網址鏈接等整治行動是在中央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背景下所采取的，但是反壟斷背景下采取的行政規制并不等于反壟斷執法，兩者并非只能擇一，而是可以并存適用。
二是，是不是所有的屏蔽網址鏈接都要解除？一些專家基于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可能帶來誘導下載、誘導分享、侵害個人信息和數據安全等現象，于是對互聯互通能否促進平臺經濟健康發展提出異議。需要指出的是，網絡互聯互通是以安全為底線的互聯互通，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所解除的是屏蔽合法網址銜接，對侵害個人信息、危害數據安全、誘導用戶分享等違法的網址鏈接還是需要賦予平臺一定的權力進行約束。當然，網絡鏈接的安全標準需要由監管部門統一確定。同時，促進平臺經濟的健康發展，并非依靠解除屏蔽網址鏈接的單一措施，而是需要多種行政規制手段的綜合運用。
三是，解除屏蔽網址鏈接能否促進網絡安全？從表面來看，解除屏蔽網址鏈接以后，一些侵害個人信息、危害數據安全、誘導用戶分享等違法的網址鏈接可能會侵害網民的合法權益，給互聯網秩序造成一定的影響。但是從深層次來看，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后，各個平臺可以共享資源數據庫，而不再是單獨地治理網絡黑產和網絡詐騙，基于黑產數據庫的共享，平臺和公安機關可以快速鎖定網絡黑產的位置和源頭，從而快速有效地懲治違法行為，追溯和打擊犯罪，從源頭上消除網絡違法犯罪的根源。因此，如果說屏蔽網址鏈接所保護的是網民個體的網絡安全，并沒有觸及網絡安全的源頭，那么解除屏蔽網址鏈接將保護的是網絡生態的整體安全，通過共享資源數據庫對網絡黑產和網絡詐騙進行源頭打擊，預防和減少對網民個體的網絡侵害，最終實現網民個體網絡安全和網絡生態整體安全的相統一。
四、推進網絡互聯互通的技術邏輯
推進網絡互聯互通需要整體上的正當性論證、制度化設計，也需要微觀視角的技術實施和任務分解。從技術實施來看，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推進網絡互聯互通需要三個層面的協同實施。
一是網絡平臺出臺標準和規范，解除屏蔽網址鏈接。根據工業和信息化部相關要求，即時通信軟件解除屏蔽網址鏈接要符合三個標準，不得改變表現形式、可直接打開網頁、不附加額外步驟。網絡平臺解除屏蔽網址鏈接不能各行其是，自定標準，而是需要滿足監管部門的統一要求，真正推進網絡互聯互通。
二是監管部門協同配合，依法履職。首先是行政執法方式的協同配合，既要有柔性的行政指導，也要有硬性的監督檢查和依法處置，其次是監管部門的協同配合，既有市場監管部門的反壟斷執法，也有網信、工信、公安等部門的日常性行政執法。
三是互聯互通與網絡安全的平衡。無正當理由限制網址鏈接的識別、解析、正常訪問，影響用戶體驗，損害用戶權益，擾亂市場秩序，因此國家有關部門要出臺網址鏈接的安全標準，嚴格區分保障合法網址鏈接的訪問與屏蔽非法網址鏈接的訪問。同時，解除網絡鏈接的屏蔽以后，還要清晰界定平臺對違法鏈接的審查義務和法律責任界限，建構起一種既能推進網絡互聯互通又合理施加平臺責任的法律規則。